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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篁于飛 绸缪增辉尽扬光(中)

“不再吃点了?”小凤满眼关怀哄问着,手中端着的一小碗雪霞银丝羹,已浅浅下去了一些。

芳笙轻摆了摆手,一面用罗帕拭唇,又抚着胸口,闭目轻喘几声,道:“不了,这些就够了。”

才将碗放在一旁,芳笙便软软倚在了她怀中,揪着衣襟撒娇道:“这里还是有些不适呢。”

点了她额头一下,小凤又将她搂紧些,却玩笑道:“看来要我帮你了?”

她身子轻轻一颤,连连摇头,又偏过去轻咳了几声,眼中有羞赧之意。

小凤忙又端过来另一碗,有意嘱道:“听话,不喝药怎会好呢?”

芳笙咬着唇,指间罗帕绕了又绕,更羞于自己会错了意。见此,小凤用银匙搅了搅红褐色的汤药,舀起一勺,又吹了吹,笑道:“你以为我方才要如何呢?”

芳笙只好羞得咬住了帕子。

待她将药喝完,小凤启了红萼一大早送来的消息,大致一览,淡笑道:“罗玄死活都不肯从血池中出来,我还真以为要麻烦些了呢,别说,那个方兆南,倒还是有点用处。”

芳笙不在意道:“枯木逢春,死灰更可复燃,而固执己见者,亦有神松意动之刻,他一时封闭自我,难不成真能一改心性,再不重出江湖?那位方少侠对症下药罢了,此人又一向运气不错。”

而小凤难以避,沉浸在了怨恨中,攥笺子的玉指渐渐紧,忽而却问道:“阿萝,你会忘了我么?”

芳笙抚了心口几下,认真笑道:“忘了你?还不如杀了我更痛快些!”她吐出一口气息,又柔声道:“在你身边,我何时不喜?何处不欢?”

小凤霎时双眼朦胧,扑向了她怀中,又狠命抱着她,眸中宛若蓄了一泓清泉,哀声痛哭道:“我的亲生父亲离弃我,我的一双女儿处处与我作对,更不肯认我,这些就是我的至亲骨肉,我真不知,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阿萝,世上只你一人真心待我,从来不计后果,不求回报,更是甘愿为我舍弃一切,你才是我最亲的人!”

小凤迸发此番伤感,不仅是因前两日血池之行。

少林碍于面子,明里不再插手正道之事,但觉生与大方二人,时刻都在注意冥岳动向,惊悉由云梦莲领兵进攻血池,而小凤和芳笙却皆未现身,觉生已察有诈,之后又得了上官炜传来的消息,他在和大方细细商议之后,便飞书给玄霜,让她去阻止三帮四派的人马,但因琼枝暗中随行,她还是晚了一步:无数珍宝秘籍近在眼前,足以令人眼红头昏,三帮四派并未齐心合力将之从机关中取出,更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其后萧墙祸起,终是折损了大半,而躲在暗中,想坐渔利的云梦莲,察觉了上官炜的虚情假意,因小凤有先见之明,给她的蚕丝宝甲上满是剧毒,上官炜的刀上亦是如此,以至恶犬相争,两败俱伤,云梦莲不幸惨死,上官炜倒有些运气,他抛弃的未婚妻周慧瑛将他救下,并带之出了假血池。后来玄霜见事态凶险,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堪堪将三帮四派劝的止了干戈,而已接任青城掌门的祝姑娘,因对芳笙怀恨在心,进而连玄霜也一并恨上,便以冥岳岳主之女为由头,一番摇脣鼓舌,煽动的众人将矛头又指向了玄霜,琼枝为救她,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好在也保住了师父的东西。

绛雪对她冷言冷语,觉生和玄霜想尽办法搅扰她的大业,罗玄更是依旧故我,是以小凤难过齐齐涌上了心头,听到芳笙的温言软语,她便再也止不住而落下泪来。

芳笙按耐住身上寒颤,轻拍着她,又在发间柔柔一吻,诉道:“凰儿,这世间值的在乎之事少之又少,我最重的正是你,如今你说的这番真心话,可见懂我,这世间又有何回报,能与之比拟?”心中更坚定道:“凰儿,也唯有我,可与你一起。”

听此,小凤连连点头:“我知道,你绝不会遗弃我!”又将头蹭了蹭,有些歉疚道:“琼枝为玄霜受了重伤,是我对不住你。”

芳笙又捂着罗帕,轻咳几声,笑道:“玄霜是我们的孩子,她无事我自然就心安了,至于琼枝,是该乖乖休养几天了。”她今早已将新的来往官账,一一核对完了。

小凤叹了口气,又横眉道:“经此一事,玄霜也该长些教训了,一旦沾了魔字,那群正道岂会由你分辩,必是除之而后快的。”

芳笙将账本整齐堆了一摞,只道:“有一人要让她见见了。”

小凤帮她捆扎好,平心静气说:“我猜,是陈天相,那时你在庄子里拼力救治的,便是他了。”

她承认道:“不该因那件事,令你们母女离心,你在盛怒之下,誓要取他性命,而他亦作此想,他那时心脉俱碎,筋骨尽断,我只能用九神点息丸试上一试,令他陷入了假死之中,如今的他,忘却了前事,也没了功夫,只在村中悬壶济世,更与老伯二人很是投缘。”

小凤笑道:“你做的对,我一旦气上心头,的确会不管不顾,这样倒不失为最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又一向不错,可惜后来听罗玄言语蛊惑,彻底成个愚忠愚孝的人,更与我反目成仇......”渐渐释然后,她又笑道:“想来那时余罂花被你以银针止于口的愤懑,应是你让琼枝,以一面目全非的尸体,替换了天相,以她的鼠目寸光,必是以为你辱及天相尸身,是在替我泄恨。”

她轻皱了一下眉头道:“是那日扰了你歇息的统领,琼枝与他们宿怨颇深,不会放其生路,陈天相还活着一事,我不想让余罂花知道,省着她又去搅局,坏了我的筹谋……”似不想再提及此事,她又道:“近来心力不足,我不想再与那群尸位素餐之人虚与委蛇,凰儿,这些铺子,该关的关,该扩的扩,你替我裁度罢。”

小凤点头应下,又为让她安心,提道:“血池虽然塌落,但并未波及后山。”

她一顿,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夫人做事一向有分寸,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凤却握着她那双冰手道:“那时我闻到,你身上沾了别的花草香气,猜你定是去了后山花谷,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素来重情义,既是你有心相护,我自然要它完好无损。”

过了那道鸿渊,小凤就让飞红乌送信给天龙帮,在她带着芳笙同小野草一起离开后,便有几十个小帮派探进了血池,梅绛雪见人多势众,恐又是一场纠葛,逼不得已之下,动了池内塌陷机关,方兆南这才把握住机会,劝的罗玄与他们一同出了血池。

未及芳笙细语相谢,小凤又调笑道:“你那好妹子有了身孕,你不去道喜么?”

她无奈笑道:“凡书信之物,皆是寄到你手中,再由你给我的,看来,我少不得要急中生智,给宁府和袁府,备上四份薄礼了。”

小凤笑道:“本来我只让红萼备了两份贺礼,但想到你和他们的交情,便又让添了两份,如今你知道了,那我这几份礼物,是以冥岳岳主的身份送呢,还是以湘君夫人的名义送呢?”心中却另嗔她道:那青城派的新任掌门,可不如你那好妹子豁达呢!

芳笙道:“给天龙帮的,自当是岳主所赐,而袁府那边,你就以‘弟妹’的身份,同我一起送罢。”

小凤觉得有理,便记下不提,一会再吩咐红萼去做。

她口中又夸赞了起来:“琼枝真是个好孩子,临危不惧,更耍弄的那个青城新任掌门,不知东南西北,任凭差遣,她带着玄霜脱险之后,还不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祝姑娘再次当众颜面扫地,这有仇必报的性子不错,倒很像我!”

芳笙却暗自皱眉:琼枝这个小魔头,又擅自用了师祖的移魂术,好在此番只受了皮外伤,心智未受影响,否则我真难以交代,孤注一掷不是她的性子,看来她是坠入……她正担忧愧疚交织不断,忽而又面上一寒:“从不将那个祝姑娘放在眼里,倒是有些失策了!”

此番虽不如预计那般大获全胜,但小凤并不太放在心上,而是一心在意芳笙身上寒气,见她脸色不好,为了宽慰,便问道:“《巢由洗耳图》呢?”

她欣然一笑:“姑姑已将之,与其余之物一同好了。师父从不肯用印,恐破坏前人心血,实是那副图破损太过,才将它重新装裱,卷轴上用的朱玉,为师父所百珍之一,而上面刻的竹子,正是师父亲手培植的‘思雁竹’,乃思念大哥之意。”

小凤点点头:“只这一件好事,也不虚此行了。”

她又笑道:“这下我回昆仑,总算有颜面了,凰儿,多亏了你,我何其有幸。”她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如此在她心上,小凤又重了一分。

脸上泛起红晕,小凤轻推了她一下,而她眉间紧蹙,依旧未让小凤发现异状,琼齿轻咬片刻,她问道:“今后要如何行事呢?”

小凤不由嘲道:“他自称忘了所有,却要将绛雪还我,若是玄霜也在,他就要还我两个了,真是说的轻巧,我们母女之间隔阂,岂是他一句还我,就能弥补的!”却又心酸不已道:“玄霜毕竟是天相养大的,我不怪她,可绛雪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虽不知她就是我女儿,可我从来不曾亏待她,冥岳上下有谁不知道,我最宠爱的就是她,可最伤我心的,偏偏亦是她!”

芳笙苍白的手,慢慢抚上她脸颊,徐徐宽解道:“凰儿,母女之间,多少会有些不能相互理解之处,她症结所在,是她自认为心向正道,却不幸身在冥岳,她所想并非能以对与不对概之,而是不该,如今你与她断绝关系,让她静上几天也是好的。”话音未落,她便俯身,捂起了小腹。

小凤忙为她探脉道:“是不是寒气又复发了!”

她连连发抖,却不忘轻握住小凤皓腕,摇摇头,虽气息微弱,仍不放心慰道:“凰儿,我没事,你放心,我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就怕你伤心难过。”说着,额头上冷汗直涌,她实在撑不住,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入了夜。

小凤一直搂着她,又继续以热掌,为她揉着小腹,连连懊悔道:“你才好些,都怪我太过急躁,硬要进血池,又害你受了回苦,不仅如此,我们一起这么久了,我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疏忽了!”

芳笙克制住颤栗,强笑道:“不怪你,都是我自己逞强。你知道,我身上一向不同,虽没癸水,每月却依旧为它所扰,可左不过是寒气作祟,全身痛,骨髓痛,和肚子痛,也没什么分别了,况连我都不怎么记得的事,你又何须责怪自己呢?”其实师父的天命之言,时刻压在她心底,悬在她头上,而道长那副卦,也不知验在何处。

小凤不住愤恨道:“古清风算什么大侠,连本医学典籍都不曾留下,亏你还对他那样敬重!”

芳笙想了想,心道:“若是我,师父的遗物,定是放在身边,即便不在身边,也要找个妥帖之处,好生安放,不知那位大侠士,会否也是如此?若真是这样,我也不会去求他,更不会让凰儿去求他,不过是我命苦罢了,反正一向如此。”这样想着,便决意不与小凤说起。

见小凤又要流出泪来,她因浑身作痛,尤其是小腹,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便扮了个鬼脸,又慌不择路,假装捋着胡须,学罗玄的口吻道:“一点小痛而已,你忘了罢。”

小凤终是没忍住,含泪笑了出来,抹她腮道:“还真挺像的。叫你削人家胡须,如今长到你嫩脸上了罢。”又想到些什么,愤愤不平道:“他们都那样说你,你竟也不气,只会为了我委屈自己。”

她笑道:“若有人说你,我定不教他好过,至于说我嘛,懂我的人,自然懂我,与不懂我的人,又有何话可说?如今又有凰儿你,不欲使我受半点委屈,而这世上有你懂我,我何必在乎旁人?世间名也好,利也罢,它们自然有它们的好处,可我心中最重的,还是一个情字,应说我心中最重的,唯有一个情字。”

小凤面上晕起芙蓉艳色,笑道:“拐弯抹角什么,你的意思,不就是我最重么,所谓五岳齐聚尚不可及。”

小凤拿出了芳笙背她下山时的俏皮话,芳笙为她还记得而欢心不已,那温热掌力,总算令小腹渐暖,却难以遏制痛楚。

想着可对疼处分心一二,小凤又与她闲话起来:“我打算按兵不动,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可耍。”

芳笙更虚弱了些,却笑道:“只要是你所选,不为他人左右,我都喜欢,也会全力助你。”

她低头默默一笑,心道:“阿萝,人难以丝毫不受外力影响,你凡事虽不强求,却是以退为进,令我一点一点心甘情愿。”片刻后,又抬头不屑道:“我有意让人去分一杯羹,只怪那些人眼高手低,被人小小手段就唬住了,不堪一击,可见不足为虑,如今又有十几个小帮派前来归顺,我还有什么可急的?眼下为了应对我,有人才是心急如焚。”

芳笙点点头,又道:“嗳,都已这个时候了。”

小凤轻按住她纤臂,说道:“放心,我已给娘上过香了,难为你早晚都想着。”

如今早就入了夏,从血池回来后,小凤直接带芳笙,进了寒泉峰的消暑别苑,芳笙醒来听到后,便知此峰是取意寒泉之思,遂每日早晚,对母亲画像灵牌上一炷香。

她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你每日有冥岳诸多大事小事要忙,我相对清闲些。”

小凤瞥了一眼厚厚账目,心中明白,却也不和她辩,以绵力为她缓缓抚着,自己却渐渐睡了过去。这两日她为芳笙身子殚竭虑,不断动用内力,又要部署冥岳诸事,几乎没有合眼之时。而芳笙似忘了身上剧痛,只柔情看着她,心中轻叹道:我未能帮你分担,还累你如此......

见小凤已睡熟,她便缓缓移开小腹上一双纤掌,放好后,下床坐到了窗边,抚着胸口,吐气多时,又见小凤睡中仍蹙起了秀眉,她便强撑着将紫笛凑在唇边,吹起了一曲《逸安引》,抚慰了小凤心神。不知过了多久,笛音寥落,她透过纸窗,凝望夜空下势冰轮,轻叹道:“离情花,花如其名。”

原来她虽百毒不侵,不致有性命之危,可药性皆会被寒气当做内力吸,助其大肆滋长,四处乱窜,可谓寒亦是一毒,而芳笙只会为小凤痴情不悔,又岂能离情?是以小凤碰她一下,她便会作痛,如此堪堪旧伤未愈,再添新疼,她却一直强忍下来,不令小凤担心挂怀,不想吹奏了一曲后,身上倒好了许多,也是意外之喜了。她打定了主意,今后兵行险招,将师父的设想试上一试。她又摸出衣襟里的香囊,取出了那只白玉九连环,不住摩挲,皱眉不止。

小凤醒来时,正好听的那声轻叹,顿时拧紧了眉头,又将自己看过的那本密传回想一遍,暗暗定下了主意。

她为芳笙披上外衣,挨近坐下,却说:“看到这个,我倒想起了一事。我十岁那年,与罗玄初次相见时,是他从树上将我救下,他说我很像他妹妹,为怕我惊着,便把留下来的一只九连环送与了我。”

芳笙实是未能忍住,掩面而笑道:“他那样固执刻板之人,竟也有个小妹妹,真是出人意表。”

小凤却叹道:“他那时倒对我很好。”

芳笙点点头,却又将小凤纤掌握住,将九连环放了上去,噘嘴道:“不要他的!”

小凤连连笑了起来:“这可是你与姐姐和二哥结缘之物,何况我说的那只,早在和母亲逃避追杀时,不知丢在了何处。”又将掌中之物放回了香囊,替芳笙仔细塞回了衣襟里,慰道:“你待琼枝的父母之心,和细心教养之情,他们在天有灵,必能看到,琼枝此番是因玄霜,你若心怀惭愧,倒叫我更心内不安了。”

见芳笙眉间渐舒,她又似自伤道:“也不知受了哪处冤孽,才会做人母亲,当时我可是生了她们两个一天一夜。”

芳笙深以为然,她四处行走,也有遇到帮人接生之事,而癸水之痛尚如此,况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何其不易!思及此,她不由叹道:“还好我并非男子,即便是男子,我也不会让你再受此苦!”

芳笙早不记得自身之痛,却只会为小凤之曾经种种而痛,小凤自然知晓,心内感慨万分,却道:“他当时就站在屋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孩子生下来,也不肯瞧她们一眼,我一腔真心,自此皆付诸东流,只觉诸事无望,我便日夜勤练武功,总算小有所成,后来,你也知道……”

芳笙怒火中烧,胸前一口浊气化作污血,可算吐了出来,小凤忙运洗髓经为她疗伤,脸上渐渐起了笑意。她从不愿多谈前事,不想芳笙以为她三心二意,此番实是为了激出这团寒气,亦使芳笙不再受离情所扰。把过脉之后,她安下心来,柔声笑道:“你呀,竟也忘了覆水难的道理。”说完,便抱起芳笙,走回塌旁。

朝阳初升,云岭山一座小茅屋前,方兆南挠挠头,对着梅绛雪,有些不解道:“这一路走来,老百姓都在夸冥岳的种种好处,我们正道中人,反而成了仗势欺人之辈,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梅绛雪冷冷道:“这还用问么,定是罗芳笙做的好事了!”

见梅绛雪不悦,方兆南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另问道:“若说他心狠手辣,却肯出手救你,江湖上得他恩惠者又太多,他既没有杀余前辈,还肯为鬼仙前辈治伤,在少林一战时,处处留有余地,更能令聂小凤罢兵,可见他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若说他是好人,却和冥岳混在一起,还把血池里一洞秘籍烧的干干净净,幸而他不曾放火烧山,这位薜荔湘君,倒真不知他为人如何了。”说到聂小凤三字时,他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头上中的毒,倒已被他的罗前辈化解。

梅绛雪心中一直为那事所扰,并无好气,对着方兆南,她又舍不得发火,只好叹道:“你这傻子,还有空去想别人。”又忍不住道:“她是个怪人!天下又会有几个男人,对不是自己的孩子毫无芥蒂,视如己出呢?”再对自己道:“她不过是在讨好聂小凤罢了,又岂是真心对我的?”

孩子二字,又激起了方兆南心中愧疚,梅绛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心内所想,他一直都不曾忘记玄霜,如今在她身边,不过缘于愧疚二字,她这两日已也想通,本想将孩子一事和他说清楚,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讲起,又想玄霜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只要玄霜能好,她自然也就好了,再不甘心,也只能放下。

方要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出了小屋,她连忙上前帮忙,柔声问道:“爹,你今天觉得如何?”

罗玄本不想理她,出了血池后,没了硫磺熔浆相助,他腿上剧毒频频发作,不知还能撑到何时,不与绛雪有父女之情,也是省的她到时伤心,一始便不予希望,这是他固步血池多年,困思而得。于是他冷声道:“我与你之间,不过是你叫我一声爹,我叫你一声绛雪,除了血缘,再无其他,我如今要研究五针钉魂的解药,你不要再来烦我。”又对方兆南道:“你和我来。”

方兆南看了她一眼,满是关心,她便将轮椅让出,咬咬唇,对他笑道:“照顾好我爹,我在这里等你们。”说着,便真就坐到了石台旁,等着二人回来。

她一面思索如何打动父亲,一面又想和方兆南开诚布公,又想将心内积压的事,索性也一并说出来,斟酌了不知多久,看二人归来,有说有笑,她亦觉轻松许多,待方兆南从屋内退出,她忙上前问道:“爹怎么样?”

方兆南喜道:“前辈已经想通,不会再意志消沉下去。”他手中握着古清风留下的灵蛇剑,虽是为难,却仍开口道:“绛雪,还有一事……”

梅绛雪观他神色,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抢先一步:“兆南,我们把玄霜找回来罢。”又笑道:“玄霜一定和我一样,也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位豪杰。”她又下定决心,压下悲苦,故作潇洒道:“我对你已是过去之事,以后,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妹。”

方兆南一时错愕,只觉自己又欠了她一分,而玄霜那里,眼下为了武林正道,唯有暂时抛弃儿女私情,他便将前辈所嘱之事说道:“绛雪,你能这么想,我心内很是感激,但我方才要说之事,是前辈要我们合练雪花剑法,以此来克制聂小凤。”

屋内,罗玄看着手中长剑,轻叹一声:“红消翠减,物是人非,几十年也不过眨眼一瞬……”随之平和道:“或许重逢之日,即在眼前了,若能在阴曹地府欢聚一堂,死于我同样又有何惧?如今正该宝剑出鞘之时,既是解救天下苍生,你会欣然而为罢。”

梅绛雪又与方兆南,坐在了一株海棠树下纳凉,她诉道:“在冥岳,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可自从罗芳笙来后,我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思,而罗芳笙那人,实在太过可怕,那双眼睛似能洞悉世事,在她面前,我屡屡失去常智,她行事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想若对付聂小凤,更应先对付此人。”

见方兆南郁郁寡欢,确是不大情愿,她虽心内酸涩,但为了二人能顺利练剑,她便有意出言鼓舞,也是为了激起方兆南心中不忍:“因聂小凤做了错事,爹一时难以接受我,也是应当,自出娘胎时,我就从未体会过亲情,如今我亲生父亲就在眼前,我绝不会轻易放弃,总有一天,爹一定会认我这个女儿的,眼下我更不能辜负他的期待,兆南,你帮我好么?”

雪花剑法,要二人心意相通,才能达至最高境界,威力无穷,方兆南怕自己随时想着玄霜,难以与绛雪修练下去,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忽听此言,想到绛雪为他付出太多,实不能再推诿下去,何况要为师门报仇,更要还武林一个平静,便点头应下了。

梅绛雪松了口气,又难以启齿道:“有件事在我心中很久了,本无一人可以商量,只因此事,太过荒谬绝伦,兆南,多亏有你在我身旁,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却更为赧颜:“绛雪,你不要这样说,我……”

她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什么烦恼倒都可以忘了。”随即又正色起来:“当初在火山口时,罗芳笙的衣袖被燎开,露出了手臂,被我瞧见了,上面竟有一朵朱梅。”

他不懂道:“本地一般男子多见文身,他又素来像个文人雅士,红梅虽有些柔媚之气,但也是坚贞之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在担心什么?”

梅绛雪冷笑了两声:“可她一身肌肤,比少女还要娇嫩,那梅蕊中,还藏有一粒……”

忽而一股强劲内力四溢,屋内传来四分五裂的巨响,他们二人连忙跑回屋内,只见罗玄在为双腿施针,脸上表情痛苦不堪,桌椅尽碎了一地,而长剑被他倚仗,紧紧握在了另一手中,或以此移痛。

芳笙卧床了几日,今天觉得身上还不错,便要起来走走,取衣时,却从里面掉出了一本书册,她方想起,自己忘把这放回去了,但心内还是有一丝好奇,又想若果真什么重要物事,也当物归原主才是,见四下无人,她便偷偷打了开来,看了没几眼,不由老脸一臊,口中说着“好不正经”,便丢在了一旁。

须臾之后,小凤进了来,媚眼含笑,将她带到了窗边坐下,芳笙一瞧,屋外竟满是牡丹,姚黄魏紫,欧碧赵粉,齐齐争妍斗芳,数不尽的娇妩风流。

见她喜欢,小凤笑道:“琼枝来信和我说,这个时节,你往往要去洛阳赴花会,赏牡丹的,今年竟是耽误了,我便叫人从洛阳移植了几株,过几日便是端阳节,我也让人去制备东西了,有了这些牡丹,倒真是锦上添花呢。”为那一天,小凤也想了多时,她只觉与阿萝共度的每个节日,皆意义非凡。

芳笙歪头笑道:“花好,然而人最好。”

小凤却故意一嗔:“你不喜热闹,只在花会尾时现身,可那些赏花的,最终还是变成赏人了。”

芳笙但笑不语,心内早已刻薄了,复原如初,仍要装病的徒弟千遍。

小凤轻掐她腮道:“你呀,还素喜在园外摆个摊子,卖牡丹的扇面,不然就给人测字算命,偏生有这雅兴致,那些人倒不去游园,只聚在你身边了,我瞧他们不是为了赏花,只是为了看人罢了,你今年不去,又有多少人伤心失望,对花流泪呢!”

芳笙摸腮道:“不过是偶然与道长相遇,打了个赌而已。”

小凤又揪了揪她鼻子:“你这小赌鬼!”又盯了半晌,笑道:“只怪上天把你生的这样好,算他们有眼光罢!”

她连忙倚在小凤身上,娇声娇气道:“上天亦造就了你这样人物,唯有你能留住我,我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又哪肯瞧旁人半眼?”又扬头道:“上天把我生的这样好,不就是为了配给你么,同样将你生的这样好,自然就是为了配给我啦!”

小凤搂住她脖子,心内甜蜜,却笑道:“你这次可别想混过去。”

芳笙瞧着她,摆出了洗耳恭听的神情。

小凤却道:“我也不罚你,阿萝,我只教你依我一件事。”

她点头道:“只要是你对我说的,我都会为你办到。”

小凤便去勾她小指:“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找到根除寒症的法子之前,你不许再动用内力,为我也不行。”这才是她的目的。

这几日,小凤加紧修炼二经,以期练至化境,寻得医治之法,但堪堪陷入了瓶颈,她又思来想去,想芳笙身上寒气为内力之源,内力恰好是这寒气养料,如此,觉得那浑厚内力,正是有不如无,利大于弊。她又诚言道:“阿萝,必要时,我连自己都可以算计进去,唯独对你不可,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什么都好了……”

芳笙忙慰道:“凰儿,你别伤心,我什么都依你。”

小凤却仍担忧不尽:“我昨日发现,你有些内力已不在丹田之内,而是散在了骨髓之中……”

听此,她心内无奈:恐无人愿剑走偏峰罢……却玩笑道:“这寒气也奇的很,似有意不给我机会犯恶,大哥所赠功力,有时又真如鸡肋一般,我只好按师父曾经所想……”

未等她说完,小凤来回抚着,她有些清瘦下来的脸庞:“你卧床不起,就是此事所为!”又叹道:“我若不发现,你就又不说了……”

芳笙执起她另一手,柔声道:“有些苦,我自己来吃就好,和我一起,你只须快快乐乐的!”

小凤不由眼眶发红,更加坚定心中所想:“阿萝,我一定要想法治好你,我若护不住你,还做什么冥岳岳主!”

却听门外道:“师父,红萼有事禀报。”

小凤便对芳笙点头一笑:“我须臾就回,若我回来后,你没有单给我一人的牡丹诗,我可就真罚你了。”说罢,盈盈而去。

红萼呈上一封书信,小凤览过后,便急忙来到落日峰,而盗走龙舌剑,毁坏冥岳多处机关,还来书挑衅的人,居然是周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