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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 第4节

说来也奇怪,平时陛下都把汗血马视为坐骑,但当他在秦朝把阿黄卖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怜小黄还以为自己会如以前在小国那样耍个仙人跳,把它带走呢。

自己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者,为了陛下把其它的毛绒都抛弃了。

陛下左看右看,确实没看到什么其它动物,这才冷漠地抬起脖子,严江立刻给它按摩翅膀,表示您今天飞那么远找我,真是辛苦了。

李信在一边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严兄,你家这只大枭可否割爱给我啊,我愿以一千金相换。”

天啊,这只鸟能顷刻取人性命,在战场上将会是何等威武擅战,甚至可以夜间出战取敌性命,简直千金难求,不容错过。

“你亦然见识了我家的爆脾气,非我不舍,实在是给你了,怕是你我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严江也很无奈,用秦语大吐苦水,“这世间野兽万千,我就没见过我家这么小心眼的鸟,当年我养过的老虎、兔狲、黑豹没一个不被他丢掉,后来打不过老虎花花,宁可绝食都不许我养,你要得了它,怕是老婆都娶不了。”

陛下静静享受着酸痛翅膀上的按压,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听不懂一样。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要不让它和我睡一晚——”李公子就不想放弃,“就一晚好不好,江兄,我给金……”

陛下略略回头看他一眼,把他记得更深刻了些。

“你快去人头吧,天都要亮啊,你家里怕是要翻天了。”严江也很无奈,他家陛下特别挑剔,从不与这些血腥之物呆在一起,只能麻烦这位小弟拾一下人头了。

李小公子只能把人头背好——秦人以斩首为荣,战场上抢人头的事情不计其数,他自然不会嫌弃恐惧,同时又有些小兴奋:“严兄,回去后我们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其它山林找找如何?”

“你若不怕,自然可以。只是若郡守知道我带你出来,怕是要问责于我……”严江应付道,心里却想着你搞这么一出,回家你老子怕不是要打得你两天下不来床呢。

“没事,你就说是我前日见了盗匪想为民除害,你担心我才跟来的。”李信自然地将责任揽上肩膀。

严江点头,将陛下放在肩膀上,走近路回城时,天已经将亮。

李信看到城门的老将时,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就一夜未归,身为郡守的爷爷居然在城门口等他?至于么?

“孽障!”老郡守提着枪指他,“王使前来召你入咸阳,让你入禁卫之中,这是何等恩赐,你竟然敢彻夜不归,让王使久候一夜?来人,给我打!”

不接王旨是大罪,昨晚他急得几乎把郡城翻了过来,不拾这小子,简直对不起他。

“什么……”李信还来不及讲自己昨晚的丰功伟绩,就已经被两个健壮的军士按在地上,生生挨了十棍。

立在仆人肩上的陛下微微点头,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

不枉它飞了半晚上找人。

第6章 罪民

把陛下放回客舍安顿好,严江没有继续凑郡守家的热闹,而是去看了那土高炉。

经过几日赶工,高炉已经修好,它分为两层,上下各一个风口送风,严江将风箱加了木齿轮连接踏锥,做了个脚动送风装置,告诉来往的村人只要踩锥,也可将食物放在旁边的热炉里烘烤,不用。

这种结构非常粗糙,没有处理过的齿轮连咬齿都不均匀,一踩起来人劲装置磨损也厉害,但严江本就只是弄个短期活,应付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很多舍不得柴禾的村人很是愿意,他们没有面粉,但把麦子放进去烤成爆花也是一道好食,或者将陶罐放入其中煮饭也是很好,而且可以很多罐子一起烤煮,踩踏却只需要那么一两个人,远比在家开火划算,于是很多人便在这里蹭火,省些柴火。

在用碳火开炉,加入铁矿粉末之后,需要的就是等待了,而且一但开火,炉火便不能停歇,否则炉里的融铁便会冷却硬化,再融时便容易毁炉了。

严江从清晨看到下午,好不容易才让这些人熟悉了送风速度和维持温度,本想继续看着,却有士卒来报,说李信公子有急事要见他。

想到早上那十棍的严实,这位怕是躺在床上下不来,他仔细吩咐了其中最机灵的一名士卒,告知看好炉子有重赏后,便去见了李信。

……

“江兄你来了,江兄快坐下,天啊,我居然也被纳入禁卫了,江兄,你捏我一下!”躺在榻上的李信兴奋地想要爬起来,但牵动伤口,又呲牙咧嘴躺回去,眼里的星星都要掉出来了,“同是将门之后,那蒙恬蒙毅那两兄弟不过长我几岁,如今一个已是将军,另外一个都是郎中令了。可就算他二人,也是自请入朝,但如今陛下竟然亲自召我入殿,这是何等另眼相看!我将来定然能为国之大将!”

进了李家宅院,这位一点都没有躺尸该有的样子,倒是白让他担心一场。

于是严江只能点头应付,心说这倒没错,只是你猜到开头没猜到结局。

“只是,那个、那个江兄弟,我家里的地吧……”李信突然有点吞吞吐吐,甚是不好意思,“怕是不能给你种什么了。”

“发生何事?”这怎么行,严江心说我已经开始给苜蓿种子催芽了,你来这么一手不是整我么。

“我也是刚刚听爷爷说的,”李信低声道,“屯留城的叛民要被押到狄道开荒,以后至少一两年,狄道的粮食恐怕都会紧张,可能没有空地给你种那些古怪之物——咳,当然,我是很喜欢你那些东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和我去咸阳,那里有得是地予你种。”

“屯留叛民?有很多吗?”严江皱眉,至于去咸阳就算了,秦王不个好惹的。

“听说有一万户,”李信左右看了看,才谈起国家大事:“先前陛下的弟弟——也就是长安君成嘺与将军壁在屯留城起兵叛乱,才几个月就被大王平定了,将军壁和数万将士都被斩首,按秦法,数万将士们的家人都会被贬为隶臣妾,屯留的城民没有出来反对叛军,都被连座,与叛军同罪,他们的财物被入国库,活着的人都要被流放到我们陇西开荒。”

他想了想,又把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屯留在大秦最东,陇西在最西之处,相隔千里,而今就快入冬了,一路上体弱的都要死在路上,就算如此,最后过来也有三四万人,开荒时力,别看只是六十顷地,也能活上数百人呢。”

这也太可怕了!

严江算了一下,如今秦国东部在山西,西部在甘肃,中间隔着陕西省,哪怕直线也隔了至少五六百公里,更不用说黄土高原现在还是山青水秀,哪可能有直线给人走啊。

“他们走过来,怕是要半年吧。”严江不确定地道。

“最多三个月,”李信摇头,他见多了流放过来的刑徒,知道其中的关系,“他们已经是罪民,再失期便要罪加一等,一旦沦为隶臣妾,那真是子孙都不得翻身了。”

这就很暴政了。

严江心想着这些平民分明就是天降横祸,长安君是什么人,是秦始皇的亲弟弟,屯留是他的封地,他想在哪里起兵叛乱,岂是这些平民说了能算的?如今他们田产、房屋都无,还要拖家带口被流放边境,无屋无米,这要怎么过的下去?

“那这么多人,你们应付得过来么?”严江有些担心地问,种不种这不是问题,大不了换个地方,但眼看快入冬了,那多人一下涌入陇西要怎么办?

“怎么应付不过来,流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狄道关能变成陇西郡,人不都是那么来得么,”李信不以为然,他在这长大,见得多了,“他们过来后,会先把家里最不需要的人卖作隶臣妾,然后很多人一起搭个窝棚躲过冬天,冻死些人后就自己开荒,按秦律,开出的土地会有一两片分给他们,就算是在这里安家了。”

严江微微点头,心里有些计较。

“说真的,你和我去咸阳吧,那里好玩好吃的多了去了,要什么都有,”李信还是不放弃,扯着他的袖子用心劝慰道,“你骑射那么厉害,跟着我,要不了几年就能出人投地,不说得个万户侯,做个将军也是够的!”

严江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告辞了,李信还不松手地想拖着人,被他一捏手腕就喊着痛放开了。

回到房间里,正好主子醒了,想到昨天晚上主子都没吃什么东西,严江更是亲手碾细牛肉干,熬了一碗香喷喷的牛肉羹给它补补。

主子心情不错,大翅膀背在身后,一边吃一边静静地听他说话,仿佛在等待赞扬。

“……屯留城的平民就这样被流放到边境,也是惨极了,”严江说起在李信那听到消息,叹息道,“我以前听说大秦残暴时感受还不深,但今日一见,却真的是一点余地不留,人明明是最宝贵的资源,怎么能如此浪呢?”

主子吃肉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大大的眼睛里溢出危险的气息,这可是谋反!

严江却当是烫了,还给它吹了吹,同时叹息道:“这一下就把我的计划打乱了,不过我想干的事情正缺人,如果能想想办法,也许是个机会……”

他思考同时,喂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可以多修一点高炉,把这里做一个炼铁的地方,正好这里与渭水相连,铁器可以直入咸阳,有了钱,多买麦面便能多活些人,支持他们开荒,一直到开出的荒地可以养活他们,同时也可以让他们种我给的良种,别的不说,苜蓿和棉花都是非常适合在这里种植的。”

他问过这里的老农,知道这里日照充足,气候温和,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气候,趁现在赶紧种苜蓿还赶得及一茬,这东西不但畜生能吃,人饿时用来充饥也是很好的。

想到这,他缓缓道:“等明年开春,开荒的新地可以先种苜蓿,这种有根瘤的植物不需要氮肥,什么地都能长,土地上可以放牧,用牛羊的粪便肥地,再种小麦,必然要增产些,同时牛羊也可以换取大量小麦,至于牛犊羊羔,可以去找祁连山那边的月氏部族买,你说是不是,陛下?”

甘肃河西走廊那块如今并不是以后的半干旱区,而是水草丰美之地,陛下对那边的山羊肉特别满意。

陛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啊,先前路过月氏那里我们好像为了小黄做了个仙人跳,月氏王怕是对我有点意见,这事最好是郡守出面去谈。”但郡守怕是不会听他意见,严江突然间有些苦恼,早知道逃跑时那一箭就不去射月氏王的豹皮帽了,可是他的马那么乖巧可爱,怎么能因为人的争端去射无辜的它呢?

“对了,李信还闹着要我给他当门客,说我能当个将军呢,当时就寻思着……”严江把这事当笑谈给陛下说起,全然没发现十分不悦的陛下突然间挺胸而立,只是轻笑道,“我想当将军在哪里当不能当?关键是他家秦王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啊,入他家再想去别家浪就难了,肯定被他指使到死——哎痛,你快松爪,有话好说。”

陛下充耳不闻,立在仆人大腿上的双爪越加紧,怒气膨发。你还想去别家?别家是哪家,我现在就去灭了它!

第7章 钓鱼

严江中午出门时,带着被爱鸟在脸上抓出的印子。

他没去再见李信,而是直接去了炉边的新里村,因为罪民将至,若还想要继续种田,这个土高炉就一瞬间变成非常重要的筹码了,马虎不得。

这个新“里”被李信起名为“碓里”,说是纪念这里诞生了新的农具。

这个新的“里村”已经初具雏形,守炉的士卒们盖了好几个草棚,地基已经打好,木匠已经架起木框,来帮忙的村民十分地多毕竟这里管饭,还有钱币可拿。

高炉的火焰依然在燃烧,众人忙中有序,热火朝天,无论添碳的士卒还是踩碓的庶民,又忍不住多看严江脸上那印子几眼,好奇之余,又有几分可惜——大人长相俊美干净,一见便是养尊处优之人,谁这么狠心啊。

严江顶着大家的目光泰然自若,只是几条印子罢了,陛下已经是非常非常手下留情了,以前它和花花打架时,可是恨不得把花花的虎皮扒下来。

火炉的热烟通过铜管的烟道,经过一天的时间,铜管周围的热水已经煮开,徐徐地冒着气泡,旁边搭了一个小棚子,他擒着微笑提了一桶水,缩进棚子里好好洗了个澡,客舍里给热水都小气得不行,洗个头脸就基本用光了。

剩下的热水他也大方地让其它人随便取用,只是取一桶水便得打一桶来,又得到大家的称赞,更甚者,已经有人询问可否迁移到碓里来住,他们不少人都是佣耕,每日若能省下柴禾与舂米的时间,便能耕更多的田,一年下来,没准还可为家里置套衣裳。

秦时户籍虽然严苛,但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在乡里迁移,就没太多限制。

这本就是严江的准备好的事情,当然点头,说若是愿意迁入碓里,只要熟练加火添碳,就可以入户。

与他们商议了一番,定下如果入碓里需要出多少工,分几期还后,不少心动的佣耕便开始商量起来。

一直忙到晚上,严江又回到客舍,赶在郡城关门前把陛下带出来,好好洗了一个热水澡。

陛下眯着眼睛享受着服侍,又被按着用细麻布擦干身上的水珠,这才抖了抖羽毛,认真绕着这土高炉飞了一番,看到满身是汗的平民踩着踏碓,风箱因此拉动,吹起的风让炭火越加鲜红,炉口的星火几乎印亮了半个天空。

“下方的热烟通过铜管,周围有水池降温得钢管被烧融,烧出的水可以做日用,火炉周围我弄了几个小烤炉,得伤到人,铜还是李信给我找过来的,这个炉子还全靠他帮忙。”严江让陛下落到自己手臂上,低声道,“回头得好好谢谢他。”

炉中的铁液已经完全烧融,陛下左飞右看,观摩了一夜,对炉子很是满意,硬生生撑到黎明时分,等到了第一锅铁水出炉。

滚烫的炉口是用泥封住的,他严禁其它人用手去开泥,而是专门做了示范,用长棍套入留好的扣眼,先在下方放好模具,这才将炉口打开。

随着滚滚的热浪,明亮炙热的铁水缓慢而坚定地浇入泥模中,很快便成了一个个半月形的薄片。工匠们早已经等不及地夹出薄片,放入温度要弱很多的面包炉里退火——只有退过火的铸件才是可以正常使用的铁,否则极易损坏,这是铁匠都知道的事情。

但就这样简单的一锅铁水,做出了近百件镰刀胚,工匠们一时都些梦幻感,什么时候锻铁也可以这么容易了?

不是应该反复锻打,除去杂质,然后千锤百炼方成么?

陛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铁件被放入暖窑,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直至被仆人微笑着拥入怀里:“小陛啊,我是不是很厉害?”

这次,高傲的陛下180度地转过头,看着淡然自若的仆人,伸头亲了他一下。

“消息属实?”郡守府中,一名华服老者猛然抬头。

“绝对没错,属下亲眼见铁水如蜜,蜿蜒而出,只花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出数十件铁器,”一名貌不出众的中年汉子面带惊叹,“其碳其铁都是吾亲自添入,绝无半分虚假。”

“如此,却是天大的喜事。”老者猛然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先前出了踏碓,我便知此子绝不简单,却不想竟然有如此能耐,信儿虽冲动了些,目光却是上佳!不愧是我孙儿里最有前程之人。”

国之大事,唯祭与戎,大秦虽然有强兵,但在武器护甲之上却不甚宽裕,尤其是青铜兵器,需铜与锡,秦虽产铜,锡矿却远在楚地,然在鄢郢之战后,大秦夺取了楚国都城,逼楚国迁都,战神白起更是烧毁楚国宗庙与陵墓,至此两国虽有贸易,却禁了锡矿入秦,这后三十年,都不得不高价从魏国转手购入。

铁器虽好,但无法浇筑,锻打耗时力,是以在秦国并不广泛,但有此高炉神器,秦国更再无阻碍。

“大人,是否将他拿下,编入匠籍,再向王上邀功?”那中年人低声问。

匠籍就是工匠户籍,若编入他们李氏治下,这功便逃不掉了。

“不可,”经历过三朝秦王的南郑公李崇目光炯然,捻起胡须,“你束人手,将所有铁器购,封锁附近出口,不可让消息泄露。”

“这……”那中年人十分困惑,更是迟疑,如此大功,为何不及时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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