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秦皇 第47节

治理家国于他而言不过等闲,却极难觅准阿江的心思。

到底何处出了问题?让他之戒心不降反升。

秦王政颇觉无奈, 不过是想共赏一乐,他却视若生死之争,对他诸多恩赐视若无睹。

但转念一想, 他眉眼间的无情凛冽却微微软化下来。

也对,这一路过来,对他恩赐怀柔的君主何曾少过,却不还是一一趟过刀山火海归来秦土。

这次赴约, 他连暗器上也只是淬了麻药, 并未抹上箭毒木。

算是手下留情。

他以手支颐, 凝视的纸张里仿佛缓缓出他的模样。

寡人, 果然于他不同。

……

咸宫城外, 水泥依然还在继续烧制,严江最近和墨者找到了无数共同语言, 墨家其实已经总结出不少关于几何与数字的公式定理, 只是语言不那么简洁, 描述有些错漏。正是凭借这些, 他们才可以建造无数攻城器械和陵墓机关。

只是做为专业人士, 他们有点太排外了, 不喜欢外人指点,是以严江才不得不用刁难人的办法去告诉他们新知识。

在吸了大量数学知识后,墨家矩子亲自来见, 表示您的房子要求有点太高,一时半会弄不好,但这任务毕竟是大王亲自过问的,希望您去解释一下耽搁进度的原由,以大王怪罪下来,他们担待不起。

严江当然应下,他清楚流水别墅只是好看,观赏性比实用性大的多,他不过是找个原由拖工程而已,否则拿出苏州园林那种倒是能拖时间,但墨家肯定就不会理他的意见,绝对全部自己上了。

既然秦王把约定地点定在临江宫,严江思考了一下,还是去赴约了,正好说下墨家的事。

临江宫的守卫如何也比不上咸阳宫,而且宫殿依江岸而建,逃跑容易,再加上秦王也不是只见过一次就拾掉韩非,所以这个约会的危险性并不是很大。

面见秦王不许携带武器,严江给他们解释小圆筒时说这是一种短管,可以发出好听的声音,还轻轻吹了两声,果然发出明亮的口哨声,于是禁卫不再检查,放他进入。

带他去见秦王的是郎中令蒙毅,他和兄弟蒙恬长得十分相似,让严江忍不住探问了一下:“你兄弟还有多久才回咸阳?”

听闻此人提起兄弟,蒙毅瞬间想到李信现在的模样,头皮都紧了起来,小心解释道:“这,他是奉王命远行,事关军机,不能多言。”

“躲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他有本事一直别回来。”严江不以为意。

蒙毅心里逼逼说给你扶苏那事都分明是王上的意思,你们神仙打架关我兄弟毛事,但终究只是温和一笑:“上卿,到了。”

这里是临江宫最大的高台,阁楼飞檐庄重大气,六根包铜的圆柱足有一米直径,撑起足有四百个平方的空间,王座比大厅高上三个台阶,秦王正端坐其上,一身黑色常服,玉冠环佩,翻阅书卷,气定神闲,气势却依然霸道无端。

大厅中早已摆上琴、笙、鼓、编磬、笛、筝、筑……还有巨大的编钟,演奏者有序地跪坐在庞大的正殿中,临江宫是一座很较小但结构非常完备的王室行宫,看台设计非常科学,王者可以居高临下,俯览全景,周围也有许多小的坐席,左右留有足够的位位置,供王上宴请群臣。

但现在只有他和秦王两个客人。

蒙毅做了请的手势,他也不进殿,只是在门口守候。

严江,严江已经没忍住,拜见秦王后就已经开始流连在编钟旁边,秦国的音乐人材不多,平民都是敲瓦拍腿而歌,李信蒙家那群二代更喜欢鼓,没事在军营里吼的岂约无衣难听到捂耳朵,而编钟如今还是王室诸侯的专属,平常人听这个是妥妥的违制。

连赵嘉当年被废后,给他听音乐都是击筑鼓瑟,家里的都没看到过编钟。

他以前参观过曾侯乙的铜编钟,那东西在日后是国宝中的国宝,严江逛博物馆时导游都说只响过三次,都是超级牛逼的大事件上如香港回归这种,堪称音乐最高光的时刻。

“严卿可愿一试其音?”秦王悠然起身,踱步而下,他一下来,周围乐者皆跪地俯首,不敢抬头。

有这种机会,严江当然好呀好呀。

于是秦王伸手,敲钟的婢女立即双手奉槌,恭敬膝行献上。

他修长的指尖在木锤上轻轻抚过手柄,这才递给严江。

严江谢过后,小心地在一个小编钟上锤了一个音,那声音空灵剔透,铜钟轻晃,余音绕耳,迷人至极,他一个没忍住,继续敲了下去。

编种有数十枚,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秦王就跟在他身边,他看眉眼飞扬,恣意品评,一时竟觉每一次都敲在心间,好听极了。

然而随着他俩的兴致勃勃,敲出的声音有大有小,有沉有闷,全无章法,听得人头痛欲裂,耳鼓嗡嗡作响,心烦气躁,在场的乐师对音调又超级敏感,一时间真恨不得撞柱而亡一了百了。

奈何两人气压全场,根本无人敢抗议,蒙毅在殿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离得远,严江那家伙,敲个瓦都那么难听,平时还有脸嫌弃他们唱无衣,也是特别有脸了。

万望大王认清他的真面目,别听什么音乐了,还是让他去军中吧,蒙恬想与他同战甚久,留在咸阳,兄弟都不敢归家了。

但秦王政完全没有感觉到蒙毅的期盼,反而和严江沆瀣一气,两个音痴把周围的乐器都糟蹋个遍,战国乐器有数十种,大多为宫廷专属,后世早已失传,严江爆感大开眼界,长了无数知识,看秦王的眼光里都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份感激。

金木之音甚大,穿透力巨强,周围的六国乐者们苦不堪言,终于惹得一人不悦,他本不是宫廷乐师,生性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只爱易水而歌,却天降灾殃,被强送入秦,不但远离好友亲朋,还在秦宫困住难见天日,如今在被乱音祸耳后,又看到自己的爱筑被严江乱敲,实在是忍无可忍,低声咒道:“虎狼之属。”

他声音极低,宛如蚊蝇,但可惜的是严江耳明目聪,而秦王政是何等明查的千古一帝,虽未听清,但只用看一眼表情,便知此人心生不逊,这位正感觉和阿江心意贯通,被如此一刺,瞬间不喜,随手便淡然一指:“拖出去。”

瞬间,数名禁卫虎狼之姿入门,上前要拿筑师。

“等下,”严江按住秦王指尖,温和道,“大王莫急,如此一来岂不座了大秦虎狼之名,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以音律赎罪,若奏的不好,再予他极刑不迟。”

秦王政凝视着那筑师,并未说话,严江疑惑地看他许久,终于感觉有些不对,悄悄手回手,正要询问,便听秦王政垂下手来,负手而立,缓缓道:“既如此,便依严卿之意,若不入耳,便问罪献乐之国。”

筑师心中愤然,这秦王强令他们入秦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欲牵连他之故国,简直是虎狼之属!

他低头掩饰着脸上的愤怒,扶筑而击,那声音愤然高昂,如长河奔涌,尽情用音乐倾泻心中的不满,声音里充满了对暴秦的怨怼与仇恨,几乎就要裂弦,随怒气怒气渐渐涌完,音乐之中又有流水东去,故国沦落的悲伤与无力、远离故国的痛苦,让人闻之几乎泪下。

一曲落毕,就连秦王都不好意思说这人奏的不好,甚至听得很满意,他居高临下道:“名讳?”

便听那乐师低声道:“燕国高渐离。”

严江愣了一下,困惑道:“你不是在燕都么,怎么来秦了?”

高渐离还未说话,秦王政便悠然道:“寡人闻爱卿喜听六国之乐,便在半年前命六国献上国中乐师,这才有如今六国同音之盛会。卿可满意?”

严江哑口无言,心中无数糟点竟不知如何吐起。

夭寿啊,说好的风萧萧易水寒呢,没有高渐离荆轲的故事就不完整了啊,以后还有机会看王负剑吗?难道因为我这就拆了历史上最有名的cp?

别了吧……

严江一时有些艰难地道:“臣谢王上看重,但如此兴师动众,是否太过?”

秦王政以为严江又担心他乱用民力,淡然澄清:“如此小事,何须兴师,更不配动众,不过传六国一王令,知趣者,自会找到最好乐师献上。”

六国哪会在这点小事上不从,只是几个乐师,又哪比得了暴秦怪罪的由头。

找来的不好更好,比如眼前这个高渐离,完全就可以来一个“燕国乐师对秦王不敬”,然后带兵去割一波城池,秦王政心中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燕太子丹成天想着回国,回头就可以拿这事为由把他继续扣着。

严江闻此言,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已经不是强词夺理了,分明就是已经把不服就灭融入了逻辑意识,根本扯不清了。

于是他只能圆场道:“高乐师一时失念故国,才略有失态,王上还未听乐,不如先得揭过此事,先闻六国之音如何?”

秦王政当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纠结,相反,他挺喜欢这高渐离,无论是助功还是……

“依卿便是。”秦王说完,微微抬手,示意严江。

严江没忍住微微一笑,扶着秦王的手带他上台阶,做为秦王给他面子的回报。

咦,为何感觉他手掌如此烫,几乎有些烧手。

但看秦王面色淡然不改,也不好多问,只扶到阶上,便准备去台下坐着,但左右一环视,竟没有看到一个案几……这是要让他站着听音乐?

却听秦王道:“既只二人,何需虚礼,你我同坐共赏便是。”

严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想坐远了说话会影响听歌,犹豫了一下,谢过秦王后,便在他身边跪坐着。

案上有酒有肉,还有糕点,还有……咦,这不他送张苍的吉利丁做的杏仁豆腐吗?

秦王刮好东西的本事真厉害啊。

主人入座。

随后声乐自然开始,这大型音乐现场果然名副其实,虽然没有指挥,但也不知编排了多少次,声音配合之间,天衣无缝,一曲高山流水之音,听得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严江一时都记不起这可能是秦王弄的鸿门宴了,全然沉浸在这后世只能用以想像的古典音乐盛会之中,无法自拔。

历史孕育的文明曾经如此美丽,不枉他这人间一场。

秦王虽也在听,但却偶尔凝视他专注的侧脸,那脸庞在四周涌入的光芒里有些温馨,一如那日烛下清浅的微笑。

他是喜欢的。

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高渐离是击筑界的大神了,秦王不舍得杀他,于是熏瞎他眼睛听音乐,可惜高渐离还是不放弃,在筑里放铅杀秦王,可惜他和荆轲一样,命中率不够,失败了。

第69章 大胜

大型古典音乐会让的严江与秦王皆十分满意,两人听着战国名篇, 有庄重大气的祭祀之乐, 也有轻灵飘逸的歌舞之乐,伶人吟唱诗经相配, 嗓音之美,让人惊叹。

严江甚至可惜不能录个cd,要流传到现代,这定是能上旅行者号的优秀音乐。

果然, 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

不过战国时果然比较开放, 这伶人唱的是都是求爱知音之乐,既有《狡童》《关雎》甚至还有《越人歌》, 其它几首也是类似之曲, 虽然没有听过, 但都能表达着淑女或者君子对爱情的美好思慕。

严江和秦王都没有怎么说话,品乐饮酒,甚是快活。

只是严江渐渐觉得不对了。

秦王似乎并没有喊停的意思。

一个时辰下来,乐师们已经面有菜色, 音已经开始不准, 连唱歌的伶人也有些破音, 身体微微颤动,却不敢发出一声哀求。

这样就有点过份了。

并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严江微微皱眉, 轻声对秦王道:“赏乐许久有些疲惫, 我在国外多有见闻, 不如大王与我说说,稍后再听。”

秦王凝视他数息,挥手让乐师退下。

于是整个大殿瞬间空旷,只余他二人,摆件稀少,说话似乎都带了回音。

“上次不辞而别,大王竟未怪罪,实让臣汗颜,”严江看完音乐会,也不搞虚的,直接了当地对秦王道,“有不敬之处,还望大王恕罪。”

秦王政沉默数息,指尖在酒樽上轻点,半晌,才柔声道:“爱卿定要如此防备寡人么?”

“臣惶恐,不敢如此。”严江当然不会承认,这可是秦王,得小心对待。

“不必掩饰,”秦王虽然有耐心,但心知若阿江不愿意放下防备,那么关系就永远无进展,他不是一个会为时间放下戒心之人,“寡人若真想拿你,又岂会等到今日。”

阿江固然是有大能之人,但以他对阿江的了解,若真调集大军,又如何会拿不下,只是他太清楚阿江的脾气,知晓他那宁折不弯的脾气,是以思索许久,终是不舍下手。

严江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也微微展颜笑道:“谢大王成全,只是习惯已成自然,难以更改,然以臣事君王,本应敬而重之,怎能如常人一般对待?”

秦王冷漠的眉眼间略略带了一丝暖意:“旁人不行,你也不行?”

严江觉得有些不对了,但一时又说不清哪里不对,皱眉道:“大王有话请说。”

秦王却没有直说,而是微微叹息:“卿对鸟兽,却是全心全意。”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