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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09

到令西戎人有所顾忌,需要好好安置的程度。靖北王这场选拔,等于给了新的机会,蠢蠢欲动跃跃欲试者居然不在少数。

其实考校这些投降将士的功夫,哪里用得着王爷亲自出马?就算怕误漏了人才,站旁边看看也已足够。要说为了震慑对方——早震慑过不知几场,看所有人敬畏的眼神就能透彻理解这一点了。

“当!”一声脆响,不知半截什么兵刃反弹到空中,被立在外围的亲卫拿鞭子收了回去,以免误伤旁人。

庄军师心想:这情形,倒像特地寻消遣呢?不,也许说发泄,或者说平息愤懑更恰当?

——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原先商量好的计划,和秦夕接上头后,殿下亲自伏击太子。黄云岫率忠勇军伪装成送粮队伍,夺取封兰关。单祁领铁骑精锐进关潜伏。待太子一死,锦夏守军开关追击,符敖回头反扑,单祁紧随其后,占领峡北关。而自己则与虞芒另率一支队伍,在仙阆关北面距离最近的屯田据点悄悄等候,等秦夕持太子兵符前来会合,把正在攻打仙阆关的符寮拿下去……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无数次推演谋划终将变成现实,庄令辰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侥幸和得意的地方。风云际会,此起彼伏,善导者调理运筹,经天纬地。有此局面,理所当然。

唯一的变化是:前来会合的竟然是殿下本人。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庄令辰问。说好殿下留在峡北关指挥,顺利的话,完全有可能一鼓作气拿下云头关,彻底击溃锦夏东边主力。

“稍微出了点岔子。”靖北王说完这句,开始沉思。

军师大人不动声色等着。过一会儿,抬头看看:这个沉思——似乎发呆的成分比较多呢……

“殿下?”

“嗯。”基本属于下意识反应。如此情状太不正常,庄令辰真正担心起来。仔细观察一番,殿下模样竟似无法以轻重缓急言之,而更贴近浓淡深浅之别。那一种纠结神伤欲说还休的粘乎味道,几乎从未见过……左看右看看不明白:会是什么样的岔子,叫智慧通天勇武如神靖北王在下属面前露出这般愁苦为难的表情?

回头去看倪俭,倪将军居然苦笑着摇摇头。

庄军师想了想,问:“秦兄怎么没跟着?”

“啊,我让他直接去了顺京。”总算回魂了,眼神锐利起来,“白沙帮也派了高手去刺杀符定,秦夕之前竟然不知道。虽说这么隐秘的计划不告诉他也有可能,但是……”

庄令辰点点头。

最近为了迎接王爷南下,秦夕的动作势必较以往频繁,说不定就有什么地方引起了对方警觉怀疑,早走一步也好。

太子阵亡,军中哀悼过后,抽出一队人马扶灵柩回京,太子印信兵符却让靖北王留下了。这灵柩送回顺京,会引起什么样的动荡,可难说得很。二皇子这一步,算是把皇帝逼到了极致。他暂时并不打算直接面对父亲,反正宫中动向,自有莫思予盯着。需要特别注意的,其实是三皇子符留。这些年布下的散子,也到了连结收官的时候,正需要地下工作首领回去主持。

庄令辰想起一事,小心问道:“莫非殿下——跟白沙帮的人撞上了?”

“隔得远,我在山上,他们在山下。”一句话停住,没了下文。

庄军师和靖北王的对话模式,向来只有两种。要么直来直去,详尽明白;要么心照不宣,一点就透。像眼下这般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还真是罕有的经验。

倪俭实在憋不住了,插嘴:“白沙帮为了这次,怕是好手全上场了。那直袭中军主帅的刺客,一手“清风无语剑底扬尘”,快得压根儿瞧不见人影。能把扬尘剑法练到不见尘埃,唯有号称江南第一江北无双的屈不言。依我看,那刺客多半就是他。其余人不要命的掩护,这屈不言也当真厉害,一路龙卷风似的冲到主帅旗下——可惜重重阻碍,最后一击只卸下半边肩膀。就在这时候,殿下动手了……”在倪大将军眼中,太子符定之死,成就一场平生罕见精彩绝伦超级高手联袂表演,真是值透了。

彼时彼刻,万千军马关墙上下厮杀混战,远不及那一剑与这一箭动魄惊魂。

白沙帮的刺杀行动把太子身边护卫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后方空门大开。殿下趁着符定全力抵挡屈不言之际,看准时机松开弓弦,刹那间长虹贯日,霹雳穿云,一道银芒透胸而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结束了华荣王朝首任太子短暂的生命。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如倪俭,也被那划裂天地的气势震得久久没有言语……

一方明里刺杀,一方暗地伏击,虽说狭路相逢,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电光石火,局面已然颠覆。倪俭作为唯一的全程近距离旁观者,为自己能够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激动万分。回到军中,跟所有能讲的人都连比带划演说一遍,此刻见到庄令辰,殿下自己不提,他可老早就忍不住了。饶是庄令辰不在现场,不会武功,也被他说得情绪激昂,神往不已。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些参与刺杀的江湖豪杰,恐怕没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他们,殿下多半是认识的吧……

想到这,有些黯然。正要开口,忽听殿下道:“倪俭你跟庄令辰讲吧。我上外头走走。”说罢站起身,抬腿出去了。

咦?倪俭挠头:“殿下生气了?”

庄令辰望望门口:“不像。”拉把椅子坐下,“殿下叫你讲,那就讲吧。”

倪俭张张嘴,方才兴奋过头,这会儿反倒不知从何开始了。

庄令辰道:“刚说到太子中箭,然后呢?”

“然后?”倪俭停了停,忽然叹口气,“然后,殿下又放了一箭——这一箭射的,却是屈不言。”

“啊!”庄令辰一惊。随即释然——怪不得殿下会难过,原来如此。

“我当时也吓一跳,仔细看才发现,屈不言带着箭伤逃出乱军,和白沙帮幸存的人汇合,潜入南边山林跑了。殿下到底……还是留了情。”

几个关系密切的下属,都知道靖北王早年流落南方的经历:与白沙帮及楚州义军颇有渊源,并且亲自把救命恩人送到了封兰关外。

殿下是个重情义的人。一件事,应该不应该,能够不能够,需要不需要,分得很清楚。然而真正动手的时候,往往宁可委屈自己多一点。庄令辰点头道:“这位屈大侠如此本事,后患无穷。殿下这是替单祁、符敖、黄云岫他们几个挡煞呢。”心中暗忖: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来日只怕还是个隐患。

倪俭道:“黄老弟没留在东边,打完峡北关,殿下就叫他跟着偷儿上京了。”

“这……”庄令辰又一愣。琢磨琢磨,明白了。以黄云岫身份,待到攻克西京,难免不好自处,不如及早抽身。叹道:“云岫老练沉着,又是纯粹的生面孔,协助主持京里事务当能胜任。殿下苦心,体谅下属,他心里一定感激的。”望着倪俭,“既如此,殿下更应留在东边坐镇指挥才是。送个兵符而已,你走一趟不就行了?”

倪俭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送兵符?我看殿下是不准备打东边了,才自己跑这儿来的。”

庄令辰神色一震:“此话怎讲?”

倪俭却故意卖个关子,拉长声音回了一句:“唉——世事难料啊!”

庄令辰抓起旁边椅子掷过来,笑骂:“少啰嗦!你个大男人,偏这么多婆妈废话!”

倪俭一把接住坐下,挤眉弄眼道:“殿下在峡北关,除了遇见白沙帮的人,居然还遇着了一位故人。我打赌,军师你再也猜不到,殿下认得的是谁——”

庄令辰往校场中间瞅两眼,拉住一个亲兵传话,仍旧折回帅府去等王爷。没别的,就怕自己憋不住一脸八卦让殿下瞧出来。

想起倪俭当时神秘诡异的压低声音:“我看哪,殿下这回——八成是害了相思病啦!” 嘴角不知不觉就往两边扯,直忍得腮帮子疼。从最近的实际情况看,倪俭那句话,怎么想怎么贴切。倪大将军虽然偶尔莽撞,某些福至心灵的直觉却向来准得很。何况还有那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描绘——殿下一定没料到,让倪俭转述经过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嘿嘿,我刚说了,早先才到封兰关,听秦夕讲起守关的宜宁公主,殿下便十分有兴致。四月十九那天傍晚时分,我们粘着对方往云头关追,断后的队伍里果然出现一员女将,飞马射箭,拔刀冲杀,好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殿下当场就给迷住了!”

倪俭一面说,一面连声啧啧:“咳,岂止殿下,这边多少人瞪着眼忘了向前追。那身法动作,那刀马功夫,爽利,漂亮,痛快!老子打了这么多回仗,头一遭见识了,打仗还能打出好看来!只嫌看不够!你说邪乎不邪乎?”

“大伙儿正楞着呢,倒是黄云岫那小子最先反应过来——”贼兮兮一笑,“事后我们几个私底下议论,别看黄老弟年纪和殿下差不离,那方面成人懂事恐怕早得多,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因此,这个,哈!”

庄令辰强忍着笑,斥道:“别这么缺德。”端正了脸色,“这是殿下难能可贵之处。”

“话是这么说,军师你不觉得——殿下年纪轻轻,这般能忍能扛,边上人瞧着都替他累?”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庄令辰叹口气:“有些人,生来就是做大事的。或者,他自己并不觉得有多累。”继续上面的话题,“听你意思,莫非殿下与这位宜宁公主,沙场相逢是故人?——怪不得殿下这般为难。”

“军师你听我说完。黄云岫提枪拍马追上去,大伙儿也都重新打起精神,又杀作一团。模样再好看,到底不是自己人。你死我活的时候,还得手底下见真章不是?

“眼见就要冲散对方阵列,追上主将,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弯弓搭箭,一眨眼连着三支射过来,逼得黄云岫差点招架不住。就这么一挡的功夫,距离又拉开十余丈。被一个女人杀退,这要传出去,咱们靖北王的队伍还能混么?我们几个正要加紧攻势,谁知殿下突然下令,改由侧翼包抄——这么一来,虽然围住的敌人更多,却等于把主帅给放跑了……过后许多人都觉着窝囊,却没有一个找殿下闹事,嘿!可见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殿下自己跟大伙儿解释,那断后的女将,正是当年救命恩人之一……”

“就这么一个照面,分别好几年,怎么能确定?”

倪俭一下严肃了,大大叹口气:“军师,别说殿下,要是你在场,你也能认出来。”

“哦?”

“之前大伙儿都没在意——就算在意也没人敢说——那宜宁公主射箭的姿势,还有那手连珠三发的绝技,除了咱们殿下,可再没见过别人使得那么顺溜。简直,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嘛!”

——两军对垒,居然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数,端的后事难料。殿下如今人在此地,是深思熟虑之后有所决断,还是进退两难之余权宜之举?庄令辰不觉也严肃起来,问道:“接下来,殿下就不打了?”

倪将军哈哈一笑:“不打?不打怎么定交情啊?当晚驻扎,殿下又把偷儿叫过去仔细盘问,可惜他知道的也就是那点。于是命人到处找俘虏——这个,你知道,找死尸容易,找活着的俘虏——上哪儿找去?除非到敌营劫一个!乌漆抹黑的,论地形对方比我们熟得多,要不是殿下还有点儿理智,被秦夕劝住了,没准真就干得出来。

“第二天,殿下吩咐抓几个俘虏回来审讯。峡北关这帮守军也不都是脓包,一边逃一边打,拼命得很,没那么容易捉活的。偏生殿下自己怕人家认出来,躲在中军大帐不肯出手。我跟偷儿替他抓了几个,殿下亲自审问,问得那叫一个仔细,恨不得连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

“哪知审来审去,越审越糊涂。这位宜宁公主与殿下故人名字虽然相同,身份姓氏却大不一样。原来她深得皇帝宠爱,是西京城里的大名人,家世背景复杂之极,又是娘娘又是侯爵,宫里朝里上下三代,牵连拉扯的关系摘也摘不清。那几个家伙一人一个说法,谁也没法真正说明白。倒是把首歌儿唱得烂熟,有说亲哥写的,有说义兄写的,有说表兄写的,还有说是干爹写的……殿下也不嫌烦,统统记下来,连歌词都背熟了,嘿!……”

庄令辰想起殿下遗在桌案上的那张草稿,几句诗冒出脑海:“金鞍翠袖白翎飞,照影长留谢子归。天子非常赐颜色,江山岂止重须眉?扬鞭纵马过都市,问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