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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堕仙 第41节

巫展眉蹙了眉,更紧地握住哥哥的手臂,不冷不热地瞥了雨归一眼。巫长夜低头看她,她却露出笑:“我都听哥哥的。”

于是,雨归顺利加入了巫长夜兄妹二人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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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进入三千念的人各自怀的什么样的想法,姜采一路跟随那诱引自己的星河,进入了一方独立的天地空间。

进入后,她便身子化为虚无,一切术法都被封住。姜采正警惕时,看向这里的场景,目光骤地一缩——

这是前世!

她去长阳观盗取了积年四荒镜了,整个修真界便开始大雪纷飞。雪雾迷乱,浩荡无边,淹没天际。而在雪地间,前世的姜采盘腿而坐,周身万般魔气相缠,不断地涌入她体内,侵蚀她的神智。

她一柄玉皇剑在手,尽杀仙门。那些战斗,看得这一世的姜采恍惚万分,好似将前世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再次走一遍。

然而这一世的姜采进入这片天地,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不光旁观前世那个姜采如何引尽魔气,如何与人厮杀,她还听到散落在风中的言语——

“你们看到了么?姜采彻底疯了,她在用身体养魔。所有魔都追随她,跟随她……她彻底入魔了!”

“她变了,她再不是那个不群君了!那是魔啊,她居然帮魔杀我们……她还在引魔气,她这是、这是彻底不当自己是正道修士了。”

“她太可笑了,她真以为她自己才是对的么?”

姜采不理会那些人的话,她的神智也许已经被魔彻底侵蚀了。她心间也被魔影响,充满了煞气、怨恨、厌恶……她控制着自己不杀无辜之人,但当她大开杀戒时,死在她手里的人,依旧很多。

但那些都是该杀的。

姜采从不后悔。

她握着剑,艰难地行在雪地间。她感受着体内魔气的侵蚀和沸腾,她听着世间诸人的指责,她仍要一个个杀下去。那时候她杀得自己都麻木,她知道自己每多杀一个人,就离真正的堕魔更近一步。

可是她停不下来。

这世上,有些魔气,有些魔物,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本来是原本不用成魔的……他们既不属于修仙正道,也不属于魔域。他们是被世人所弃之物,不人不鬼,不妖不魔。

姜采只是要帮一帮他们而已。

这一路杀来,不管多难,她都坚持了下来。然而这时候,在前世看不到的地方,在虚幻的谁也察觉不到的地方,半空中的姜采,看到一个道士,一路跟着前世的姜采。

半空中的姜采吃惊,她不禁飞下去凑过去。隔着雪雾,没有了过大的修为差距之后,她与这人面对面,她看到了妖冶的堕仙印,看到了张也宁冰雪般的面容。

世人都道张也宁成堕仙后,便失踪了。

但是谁知道,他虚幻了身子,就站在前世那个姜采身后。

他一路看着她如何杀人,看她如何被体内的魔气困扰,也看她在深夜中如何蜷缩着身子发抖,忍受体内魔气吞噬的痛苦。

寒夜之时,姜采盘腿坐于山洞中调息,而张也宁便在洞外调息。那时候,天上月光已经黯然无比,没有月华照耀,倒是每一夜,都有雷电劈下。

姜采曾以为,那是自己堕魔引起的。却原来……那是因为张也宁一直跟着自己么?

虚空中的姜采怔怔地看着那面容如雪的青年,她在心里发问: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是在保护前世的我么?

然而因为我为魔,我自甘堕落,你又不肯出手么?

终于,姜采在三河川下的“问心阵”下,到底抵抗不住,生息弱小。而张也宁也现身,从万人刀剑下,将姜采救了出去,带她离开了那里。

他抱着她在大雪间行走,头顶皓月黯然,一路相随。那是前世姜采注意不到的月光黯然,她在他怀中仰头时,倒是觉得那月光很明亮,他也……很好看。

她虚弱道:“张道友。”

张也宁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听到怀中姑娘弱极的声音:“连累你了。”

张也宁蓦地低头,用复杂的眼神看她。她自己已经落得这般惨,却说连累他?

姜采道:“放下我吧。我知道我要死了,没有人救得了我。”

她笑:“我也知道,你说什么给我生路,都是骗我的。我可是入魔啊……这世间,哪里会给我这样的人生路。”

张也宁不言不语,他抱她着跪下。二人在雪地间,他低头俯看她。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抱一个姑娘,可是她周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寸肌肤完好,神识更在每一刻都被万剑凌迟。

他全都知道。

张也宁轻声:“你后悔么?明明你什么都不用做……那些人死不死,无辜不无辜,是不是神魔共弃,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弄成这样……谁都恨你,天地都不容你。”

那时姜采已经昏沉,神智已经不清。她在他怀中闭上眼,喃声:“我想救便救了。”

他伸手,拂在她面上,他用法力为她治愈身上的伤。但是那是魔气与问心阵共同引起的伤,连姜采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无辜,张也宁如何救得了她?于是,他越是用灵力去疗伤,她身上的伤越多,寸寸裂开,鲜血溢出,凝固。

张也宁:“姜采!”

她笑:“不必救了。我其实……很高兴。”

她靠在他怀中,眼睛看向雪地茫茫,看向空中的明月。她喃喃自语:

“我很高兴,我死在没有故人、没有朋友的地方。我和你不是很熟,你也不必为我难过。我们萍水相逢,我死后,也没有人总用‘未婚妻’的名号打扰你,让你心烦。

“谁也不在乎我,在乎我的都死了。我很高兴,我和你不熟。”

张也宁身子剧烈一颤,他低头,厉声:“姜采!”

他将更多的灵气注入,他眉心的堕仙印鲜红万分,但是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寸之外的雪光、明月。雪这般冷,他浪费再多的灵气,也换不回她。

张也宁怔怔的,他目光迷离地望着她,终于抬手,将她眼睛合上。

他睫毛上的水凝成冰,他闭目,将她紧抱入怀。他声音沙哑,空落落地散在天地间:“姜采。”

“我说给你一个生路,必然会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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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所有的轮回转生之术,都只有真仙才能施展。而且姜采的痛苦,是轮回转生也没办法改变的。

能够改变的,只有重生之术。

姜采死后,化为一片虚无道元。那道元本应散于天地间,却被张也宁用一些手段收好。

虚空中的这一世的姜采,一路跟着他。她看他不用术法,只身在雪地间跋涉,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救自己……但是她看出来,他很寂寞。

成为堕仙后,他都不在人前出现,永远是用隐身之术。显然世间对堕仙的惧怕,并不能消除。

姜采没有想到,张也宁竟是带着她的零星道元,重新回到了三河川。这一次,三河川的大门没有像拒绝她一样拒绝张也宁,也许堕仙名声确实大,那个阿罗大师,开了三河川大门,引张也宁入内。

张也宁与阿罗大师相谈:“我愿散去半身修为,送她进入‘三千念’,通过三千念施展时空之术,送她去另一天重生。”

阿罗叹气:“仙君何必?”

张也宁淡声:“我心意已决。”

阿罗大师:“仙君若散去半身修为,那其他人……便不会无法对你出手了。你与姜姑娘自然伉俪情深,然而重生之后,便能改变这一切么?仙君不必如此。”

张也宁:“我答应了她,给她一条生路。”

阿罗:“重生后的姜姑娘,与此天无关,也不会回来此天。”

张也宁:“我本就与她不熟,她回不回来,我并不在意。”

阿罗大师唱着佛号,不能领悟张也宁。但是张也宁是堕仙,堕仙也是仙,既然无法抗衡,那张也宁强行用法力开启“三千念”,阿罗也不会阻止。

于是,天地间雷光大作,洪涛逆流,山石崩塌。

张也宁与阿罗大师一同在三千念施展重生之术时,整片天地都来阻挡。一整个日夜后,张也宁与阿罗坐在星河边,将自己收藏的那零星道元注入一片莲花灯中。

他将莲花灯放入星河,道:“去吧。”

那道元结于花灯间,道元似不舍,流连于星河边,轻轻勾住他玉白的手指。

张也宁垂头,微微一笑,颊畔酒窝顿现。他笑得些许疲累,些许温柔:“姜姑娘,去吧。我为你护行,望下一天中,姑娘大道平坦,不受此天之苦。”

莲花灯依然缠绕着他指尖,不肯离开。但他蓦地将手收回,袍袖掠扬,转身离开了“三千念”。

看着那雪白身影飘飞,阿罗大师目中慈悲,好像已经看到了张也宁的结局。他叹气间,关闭了三河川的大门。

张也宁落到三河川前,天地间,已经站满了讨伐他的修士。为首的,是神色复杂的永秋君。

众人有了永秋君撑腰,也不怕这个堕仙了。他们大怒:“张也宁,交出魔女!”

张也宁仰头,看着高空中自己的师父。他跟随永秋君修道千余年,他却好像从来不能看清自己的师父。永秋君高高在上,仙人永寿,却收了他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

张也宁跪地,向师父叩首:“弟子张也宁,愿代姜采受过。她本应受的惩罚,弟子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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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也宁戴上了封印修为的枷锁,被困在了北荒之渊。他的神识,日日被万剑穿透,寸寸凌迟。

积年四荒镜已经重回长阳观,四季跟着一同回归。但作为对张也宁的惩罚,北荒之渊成为冰川无垠。

永秋君道:“冰雪消化之时,便是你的惩罚结束之时。”

张也宁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就如他的不死不灭,因他不会死,这日日穿心的惩罚,就不会有一日停下。

北荒之渊成为困住堕仙的牢笼,那些亲族曾被姜采杀掉的人,前来北荒之渊,用各种术法打在张也宁身上,用各种极致言语唾骂他。他们中一些人,也许和姜采、张也宁并没有什么仇,但是他们依然要代表正义,自然要和魔物势不两立。

当修真界断断续续有些厉害的人四处杀人,这些闲的无聊的修士,才不去北荒之渊去唾骂那个堕仙。

于是北荒之渊便再没有了人息;再渐渐的,被人遗忘,世间的消息,再也传不到这里。

大家都知道堕仙被关押在这里,却已经没有人有兴趣来看一眼。人人忙着生计,忙着怎么活,忙着应对修真界的打打杀杀……姜采、张也宁,终将成为过往。

“自囚冰渊无纪年,前尘只在心中过。”

也许过了许多许多日月,有一日,张也宁察觉到气息,他抬头,见是阿罗大师。

阿罗大师望着他半晌,道:“姜姑娘的道元已经在‘三千念’消失了。若无意外,她当已经重生了。”

张也宁出神一会儿,说:“好。多谢大师。”

阿罗大师叹息一声,临走之时,他用法眼扫一眼张也宁,却忽而吃惊:“仙君……张道友,你的无悔情劫,开始了?”

张也宁沉静。

冰渊映着他的眼睛,他静静道:“我知道。”

阿罗沉默片刻,目中怜惜色更重。他说:“但是……姜姑娘已经不在了。”

他是说,姜姑娘已经不在了,这世间恐无人能帮你渡无悔情劫了。

张也宁:“我知道。”

阿罗问:“贫僧以为仙君已成仙,当是早已渡过道门的无悔情劫。谁知……仙君当是用手段蒙蔽了天识了?而今……敢问仙君,无悔情劫是何时开始的?”

冰渊之间,万籁俱寂。张也宁闭目,衣袍也被冰冻住。

阿罗大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转身离开。

很久以后,他听到空气中飘虚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