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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堕仙 第171节

她难道不应该要沉睡五千年,才可以醒来吗?为何这一次这么快就会醒?

辛追脑海中,回想起于说告诉她的那句话——“让我们再次相遇吧。”

在此之前,辛追一直以为这个时间,至少要五千年。而今,辛追心中隐隐有感觉,那人会很快醒来。

或许一次次的沉睡,只是为了积攒力量,让她真正苏醒?在辛追看来,于说实力已经很高,若于说再一次这么快地醒来……会不会比如今更难对付?新的于说,会借助什么方式来“复活”?

辛追欣喜的心跳放回去,她看着星空,渐渐明白了——于说通过和自己相连的神魂契约,在复活。

于说的气血可以哺她,她同样可以哺于说。只要于说仍有气息在,龙女活着,于说就会“复活”。

若是于说再次快速醒来……以如今修真界的实力,恐怕很难应对。

从未发生过的事成为变量后,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让人不敢大意。

辛追在星海下徘徊沉思一夜后,次日便离开陆地,前往蒲涞海。她是龙身,虽不如金鼎龟那般在这片海下自由行走,但也不像人修那样惧怕蒲涞海。

辛追跃入蒲涞海中后,漂浮于海中。潋滟日光透过海水照入这个清极静极的天地,照在她冰雪般的面容上。

云纱浮动,衣袍绕水,辛追盘腿坐于海中,乌发随着海水流动而飞扬,些许沾在面颊上,些许顺着水流向后飘散。她则沉息敛神,以自己为核心,开始驱动咒法发诀,布置一个法阵。

顷刻间,一道圆弧以她为中心,将辛追周身三丈全都包裹住。寒光照耀她眉眼,在施法后,她仍闭着目不停止,给自己下了一道咒——

此法阵,无法从内破解,只能从外破解。

她以龙血下咒,以性命下咒,她绝不可能从内破开此阵。即是说,若于说想通过和龙女相连的神魂契约,从龙女体内复活,或者通过龙女的身体复活,于说也绝不可能离开此法阵。

辛追以血为咒,封印自己。

绝不可离开此阵一步,绝不可出去祸世!

果真,当龙女对自己下咒后,忽明忽亮的法光道光映照。她在沉睡前,查探了一下自己的神海,果真,那与自己牵连的神魂契约另一头的光,没有再继续亮了。而且随着她沉睡,那光在与她一同沉睡。

虚空中,星海中,隐隐有一女声轻轻“嗤”一声。

龙女神魂衰弱,没有来得及判断那声音来源。她最后的法力,用来封印了这个三丈天地。沉睡中,她昏昏沉沉地想:

如此便可以了吧?她不醒来,于说就无法醒来。于说即使通过她的身体醒来,也离不开这个法阵。

她情愿以后千年万年地这般睡下去,只要于说不再醒来,只要于说不再祸世。

--

辛追沉入蒲涞海时,三河川的佛修正与青叶君带来的道修大战。

“三千念”是一道蜿蜒星河,悬于所有人上方高空。大战中,谢春山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他仰头看到青叶君试图绕过阿罗大师去抓那“三千念”,他叹一声,青伞张开,向青叶君袭去。

青叶君一回头,便见伞下道光洌寒,谢春山下场。

她生怒:“谢春山,看来你是当真叛出修真界,堕入那魔域了!怎么,你也要堕魔吗?”

谢春山笑一声。

他面容是那般讨巧的俊,往日嘻哈随意,但真正战起来时,青叶君才知他也很不好对付。谢春山叹道:

“我也不想和你们为敌啊。可我现在就剩这一个师妹了……我岂能不管我师妹?”

青叶君一个怔愣,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姜采明明被永秋君重伤,还能和张也宁逃走……是你带走他们的?”

谢春山垂目斥:“胡说。”

他抬目,目有寒意,又有笑意。他口上慵懒,攻势激烈,春风青伞的攻击下,青年戏谑:“是孟极带走的。”

青叶君差点被他这戏弄气吐血——一个灵兽要带走人,难道不得看主人?!

不提外界大战如何剧烈,“过去天”中,却是冰天雪地,万籁俱寂。自堕仙张也宁囚于此地后,阿罗大师最后探望他离开后,这里便陷入幽静中。

来自外天的姜采,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

凝固成冰川的向外蜿蜒成半圆弧的瀑布下,堕仙张也宁沉静盘腿,他手腕上的锁链松松地搭在凹下去的冰河上,当他手腕动一下,一股强大的压迫的力量便向他压来,制约住他。

锁链在晃动间发出“哐哐”声。

这在空无人烟的冰川雪地中,听起来更加静了。

姜采默然立在他面前三丈外,当她敛下自己的气息,天上那雷声终于渐渐消失了。这会儿连点儿声音都不再有,姜采站在这个堕仙前,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静静看着她。

他的眼神,对姜采来说,熟悉又陌生。对于她来说,这个堕仙,始终是一个遥远的过去。

姜采沉默片刻,干脆撩袍,盘腿坐了下来。她从袖中翻出一酒壶,咬开灌酒时,先被酒水呛了一大口。她咳嗽半天,颇为狼狈,但这种狼狈,也缓和了她和面前这人之间跨越不过去的尴尬距离。

姜采抬目,向张也宁递酒壶,熟门熟路:“喝点吗?”

张也宁看她半晌,摇了摇头。

姜采笑一下。

皓月当空,她不再劝他酒,自己则开始慢慢喝起来。她仰头天幕时,看到天上之月,再看到四周冰雪,她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生起慵懒感。

姜采一腿曲起,说:“这里我来过的。不过和你这里不一样,我去的时候,只是四面碧汪,明月高照,很是漂亮的夜晚。”

对面的堕仙终于开了口:“和他一起去的吗?”

姜采:“……”

他们当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姜采低头,寥寥笑了一下,再饮一口酒。她抬头时,擦干净自己唇角酒液,郑重其事手指自己:“我是姜采。”

堕仙张也宁“嗯”一声:“我不至于认不出你。”

姜采垂下眼,握着酒壶的手用力,垂在膝上的手指蜷缩。她在他面前,分外的无言以对,分外的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

她对他的事情,大约已经很清楚了。他在成仙后因她而生了情劫,她也是知道的。

他送她重生,一直和另一个张也宁感应……正是她清楚他做的这些事,她才更加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和她有情的那个人,始终是“本我天”中的张也宁啊。而要她妄图装作不知道“过去天”中这个张也宁待她的心,她又做不到。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经历。

姜采垂目,低声:“我重生后,曾在‘三千念’中看到过你。那时候我便暗暗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来到你面前,和你说一句‘谢谢’。没有你的成全,就没有今日的我。

“我非常的……感谢你。”

张也宁沉静。

姜采抬起眼,看向他。一样的面孔,一样的淡漠。她与他对视时,心中虽坚定地明白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并没有情,可她依然会看着他走神。

张也宁道:“仙人的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强大。堕仙的破坏力,亦是尘世想不到的。我自囚于此时,就已经能感应到很多事情。

“比如我可以和另一天的、即你的世界中的我感应,可以暗示他一些事。

“我也可以算出些未来。正是这些许希望,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些期待的。”

他眼睛平静地看着她,眉心的堕仙纹鲜红欲滴。和永秋君的虚伪不同,他从不掩饰自己是堕仙。他也不在意世人怕不怕他。

姜采问:“什么样的未来?”

张也宁:“现在这样的未来。”

姜采怔一下。

张也宁声音清淡,他也许对她有情,但从他声音、面容,绝对看不出来:“你从另一天中穿过时光长河,向我走来。这是唯一的一面,是我能看到的最有趣的未来。”

姜采:“之后呢?”

张也宁:“之后便是一片虚无,再没有了。”

姜采望着他,握紧酒壶:“我只会来看你这一面,此后你我再不会见到彼此?”

张也宁颔首。

姜采看着他:“……为了这个时刻,你一直在等?”

张也宁:“不必感伤,能见你一面,已足以千年万载的等候。我知道你我缘分早已斩断,你亦有自己的人生,未来。我是一个徒徒困于过去的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他凝望着她:“我知道你不该来这里。你尚未成就仙身,跨越三天会付出很大代价。但当我感应到你会来见我一面时,我仍是喜悦的。哪怕你为此付出代价,哪怕你为此受伤,但我可以等到。

“这片刻欢愉,我已等待了一生。且此后也不会再有。姜姑娘,容我片刻自私。”

姜采肩膀轻轻一颤,她低下头。她心里知道说的是些废话,她之前已经发誓不说这些废话,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忍不住喃声自嘲:

“我哪有那般值得?我这时候,多希望你和他一样,真正断情了啊。”

张也宁道:“是要我夸你如何撩动我心弦吗?”

这般熟悉的说话风格……姜采心里感伤,面上露出了些无奈的笑。她摆了摆手,再灌自己一口热酒。

姜采维持着冷静,说道:“堕仙之力,是否很难自控?堕仙是要如何修行,是否是杀人?杀什么样的人,怎么才叫修行……”

张也宁打断:“不必向我打听。我不想提他。”

——显然她问这些,最后好处,也在另一个张也宁身上。她是为了了解堕仙,好更爱那个人。

张也宁:“我们谈谈风月就好。”

姜采挑眉,冷目嘲弄:“风月?”

张也宁一顿。

他自嘲:“我多虑了。你我之间,无风也无月。谈不起来的。”

姜采沉默,烦躁无比地大口灌酒。

她一口又一口地喝,之前太忙,她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饮酒了。饮酒也是自娱自乐,可她这时候喝得急,握着酒壶的手用力得发抖,灌进去的酒又烫又烈。

她心里刮起飓风狂潮,那怒意越拔越高,她还要生生抑制,知道这不是谁的错。她本千杯不倒,但她这时候目光迷离,看着他的影子,都觉得朦胧了起来。

她用酒水压下自己眼眶和鼻端的热意。

姜采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总要见你这一面的。”

她低声:“我发过誓,我一定要亲自站到你面前,和你说一声‘谢谢’。可是那之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又舍不得你,很心疼你……你为什么是仙呢?为什么要修什么太上忘情,之后却弊端无法藏起来,还偏偏让我知道了?

“为什么不死不灭呢?”

姜采气怒无法压制,她刷一下站起来,让张也宁意外看她。

如剑一般凌厉的姑娘情绪上眼,眸底冷冽,厉目盯向他:“如果你可以死,我干脆给你一剑好了。弑神之事我也不是不敢,为此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仙人不死不灭,我要怎样做才能结束你的痛苦?”

她眼眸红起来,水波在眼中打转。她握着酒壶的手发抖,她在冰川上彷徨,回头怒骂:“张也宁,你这个混蛋!”

张也宁怔然片刻,有些生疏,又有些伤怀。

这一面的姜采,他一生都是没有看到过的。他的心魔起源于她的身死,可他只知道她大义凛然的一面,根本不了解私下的她。多年的痴望是情,但也仅是情生,他始终没有缘分,了解真正的姜采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