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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堕仙 第235节

时光长河对织梦术有压制作用。

即是说, 时光长河勾连真实世界,会对真实世界造成影响,织梦术不会。织梦术毕竟是假的, 时光长河却是真实的。

当织梦术和时光长河同时出现时, 时光错乱,织梦术中的时间流速会被时光长河压制;而按照这种压制来说,若是开启时光长河的人进入时光长河, 梦中时间流速,当跟着那个人走。

十年前, 张也宁闭关前,姜采与他就有共识:他们不能真的在梦中磋磨一百年。梦中百年,待出梦境后,现实中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他们要借用时光长河对梦境的压制,加快时间流速。当他们从时光长河出来时,梦中时间线要准确地跳过百年, 直接迎来梦中故事的最重要部分——那个谢春山所卜卦出来的关键时间。

想要破梦, 要么杀梦主, 要么实现梦主心愿, 否则他们会一直被困在梦境中,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姜采希望等她和张也宁出来时, 正好可以破梦。

而盛知微这个麻烦……干脆将盛知微带入时光长河, 让盛知微不能对梦中故事再产生影响, 在时光长河中杀死盛知微。

梦中死亡不是真的死亡, 却一定会对本人真实的道体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姜采即使在梦中杀盛知微一千遍一万遍,现实中盛知微也依然会存在,还很大可能会是他们出梦境后的一大敌手。可这个女人,她是有软肋的。若是能策反盛知微, 或者即使让盛知微产生挣扎,对姜采来说,都有很大用处。

因为姜采已经隐约感觉到,出了梦境,他们就会迎来大战。她要为那场大战做足准备——即使是盛知微这个变数,也要“被杀”的有作用。

这个想法,十年前,张也宁闭关前,姜采便与他沟通过。

那时她跪坐于山洞前,手臂撑地,身子前倾问他:“加快时光流速,在时光长河中牵动盛知微的心魔而杀她,这些可以同时完成吗?”

不借助任何法器,能开启时光长河的只有仙人。但是连仙人,也无法控制真正的时光飞梭。为了他们的计划,张也宁能做到多少呢?

闭关前的张也宁垂目望来,目若浩瀚子夜,幽静清寒,待她又多几分温和:“可以。”

姜采:“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张也宁:“那不重要。”

是了。

那不重要。

在危急关头,张也宁生死不重要,姜采也不重要。她可以坦然牺牲自己去护所有该护的人,她如何对自己,就也应如何放心张也宁。

可是姜采又在心中发誓:我陪着他。我要尽量让他少受伤。

“姜采。”

“阿采。”

清薄如月的呼唤声在神识中不断召唤,姜采本身的意志也在抵抗外界的影响。

入梦后种种事件,一张结界隔开她和张也宁,让他面容越来越模糊,十年来的筹谋一日不敢懈怠,苦心孤诣,竭尽全力……姜采神识中魔疫叫嚣,魔气和灵气周旋不缀,藤蔓花丛微微一颤,坐于最重要的道体,少女姜采身上骤然迸发出金白色道光。

姜采遽然睁开眼,提剑跃起,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光华烂漫的星河间。

星辰流速飞快,遥远飘离。星星点点的光在身边旋转,黑夜如银亮长河向不知名的地方蜿蜒。无数带着闪烁光华的时光空间在长河间奔泻不住,那些快速流逝的时光和空间,姜采只定睛望一眼,便头痛欲裂,闭了眼睛。

这时光长河,果然与“三千念”很像。三千念却不像它那么危险——只看一眼,神识都要痛得抽搐。

她试探走一步,骤然间,周围时光冲击加大,万千引力向她吸来拉扯。无数碎片记忆在周围穿梭飞泻,姜采昏昏沉沉意识失控,要被它们撕裂开,或被吸走。

那道清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阿采。”

声音不是在神识中响起,而是在时光长河中响起。

同时,伴随着这道声音,一轮皓月向姜采飞奔而来。姜采抬眸,一片星光璀璨间,她还来不及看到别的,便见到那轮皓月奔她而来。硕大明月飞来,即使知道和张也宁有关,姜采也忍不住握紧了手中剑。

她克制住自己本能中对危险的惧意,任由这轮明月向她纵来。

明月奔她而来,最后穿梭过她的身体,落在了她脚下。

姜采讶然。

她低头,紫色裙裾铺曳在地,脚下踩着一轮皎洁明月。她向前走了几步,又一轮月光落在她脚下前方。姜采抬眸眯眼,看到落落簌簌,许多轮月光铺在幽静的时光长河间。

这不像是时光长河,而像月光长河了。

踩在这月光上,姜采发现自己受到的时光长河中那些破碎时光和空间的吸力变小了很多,她可以控制自己不被周围空间吸进去了。

姜采仰起脸,终于看到了张也宁。

皓月法相在上,他悬空盘腿静坐,白衣如鹤,万象不催,眉心的堕仙纹妍丽之光,并不弱于他昔日无法自控、忍不住开杀戒的那次。

在幽黑飞速的时光静默中,他当真如衣白胜雪的谪仙人一般,是亘古不变、长视久生的存在。

光华流烁间,姜采微舒口气,眼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自他破关而出,她这才是认真看他的第一眼。

但他们并没有多少寒暄的时间。

虚空中,张也宁端坐静然,明澄洁净,清辉千里。为了控制堕仙之力,为了控制时光长河,他的七情六欲皆在此时拼命压制,这一切都让他像是神清骨秀的风尘外物,不恋红尘,距离她遥远无比。

世上再无第二人,如他这般皎如明月。

张也宁声音高邈若烟,此时他不是她的情郎,而是指引她路的仙人:

“我将和盛知微有关的时光碎片已抽离出来,落入此河的你们三人,我在你们身上加了印记。你们沿着月光走,便不会被勾入时光长河。

“我可以短暂控制时光长河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你可以在其中与其他二人交易,杀伐,我皆能保证你们不偏离原始时光——一万年前的扶疏古国这个时间。

“两个时辰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和我出时光长河。而扶疏国的时间流速,正好过百年。”

姜采颔首:“放心。我会努力破开盛知微的心房,摧毁她的心魔,尽量让她在现实中不成为我们的敌人。

“盛姑娘……本不应该是这样病态的人。”

她还记得盛知微带着芳来岛一同坠落的那天,那时候的盛知微虽然投靠魔子,却远不如今日这般疯狂、歇斯底里。

那本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一个对手。

盛知微本不应该这样。

姜采:“我有什么能为你稍微分忧的吗?”

张也宁垂眸望她一眼。

整个时光长河的压力,如今都载于他一身。他法相展开,身镇此河,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来稳固自己的力量,却在此时,身形依然缥缈不堪,明灭不住。

张也宁本不想说什么,没有仙人之力,便帮不到他。但他看姜采一眼,便鬼使神差说了一句话:

“不要让盛知微和江临拨乱时光长河,不要让他们碰到时光碎片、改变事情任何走向。天地法则不容拨乱,他们若惹出祸事,便要由我来承担这种法则之力。

“万物皆有本身要走的路,已经发生的事不要改变。”

姜采:“好。”

她低声:“且待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我必然来找你,不加重你的负担。”

张也宁颔首。

他看她踏上他用月光指引的那条路,去寻找流失在长河中的另外二人。月光一路在姜采脚下铺开,绽放,如月状的明灭不定的花一般,她背影被拉得修长无比。

张也宁移开目光,闭上眼,继续用自己的力量,来对抗时光长河了。

--

在扶疏旧梦的魔域中,时光长河倏然打开,又在没有造成巨大破坏的时候,倏然关闭。

它带走了这场内斗中的关键人物姜采,“啪嗒”,姜采原本控着的金色琉璃瓶落地。在寂静中,这道声音清晰无比,众魔一同看去——

半空中,离光珠落入阿追那具失去道元的身体中。

幽黑魔气和金色的功德之光一同笼住那具身体。

那身体盘腿坐于半空,道元之光在离光珠的吸引下全都涌入了她的身体中。这时候再有魔物试探着去碰那光,都被反噬推开,甚至直接被碾碎化烟。

众魔惊骇与狂喜同时到来,有魔悲戚,有魔当即带头跪倒在地:“恭迎魔子!

“恭迎我魔子诞生!魔子为我魔域开辟天地,死生与我魔域同享。魔子对天地有大恩大功。魔子诞生,我魔族日后终将征战四海,踏碎万界!”

有魔带头之下,噗通通,一个个魔全都跪了下去。

有的未必甘愿,可是当半空中那身形越发清晰时,所有魔,都感受到了来自神魂的一众印记加持之力——魔子诞生,她便是真正的魔域主人,生死皆在她一念之下。

所有魔呼吁跪拜,战战兢兢,疯狂热烈。他们仰着头,看到半空中的身体渐渐成形。

黑色衣袍的女子坐在万道光华中,徐徐落了下来。

魔气包围着她,在她诞生的这一刻,魔纹便印上她的身体,从她脖颈向上徐徐攀沿。众魔放下心,魔印如此,便是真正的魔,和过往一刀两断。

魔子落地,睁开眼。

黑色的魔气倏而消失,暗黑暗紫的魔印攀爬到下巴时,也被收了回去,不再显现。女子幽幽睁开眼,眉目明艳至极,耳下银亮的耳珰摇晃着,发出“哒哒哒”的清越声音。

从眉角眼梢,到她抬起的手指,都带着罂粟花一般的颓靡慵懒之美。

她的容貌,和昔日的云升公主相似十足,却又不完全一样。

她是真正的魔子。

众魔叩拜,魔域中即使不在此地的魔也在这一时刻跪下,迎接魔子的诞生。

跪着的魔物们却不知道,他们新诞生的魔子垂下眼,看着他们狂热表现的第一眼,神情有些复杂。那复杂的神情很短,便被戏谑压住了。

魔子弯下腰,将丢在地上的收集满了阿追道元之力的琉璃瓶握在了手中。

她轻轻敲了敲瓶子,笑吟吟:“别急,很快把你的新身体给你。”

她再幽声:“姜采对我有功,我欠姜采一个恩情,日后有空还她。”

她猛地抬目,隔着虚空,看向一个方向。她眼波中的复杂之意再一次笼上,但下一瞬又被她压了下去。她轻轻笑,隔着遥远距离,法眼找到了刚入魔域的太子棠华——

云升公主的弟弟来了。

原来成为了魔,她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些感情的啊。

可是往事如烟,不应该再继续了。

魔子骤然出行,身形消失,焚火修罗界中的魔物们茫然无比。

而隔着数十里,刚刚在逼迫一魔带他找到魔穴、坠入魔域的棠华,在魔子诞生那一瞬,他抓着的那个魔轰然跪倒,狂喜地叫着什么“恭贺魔子”,棠华的面容一点点沉了下去。

血脉相连,神魂有感。

他突然感应到了那熟悉却陌生的气息。

下一个呼吸,黑衣女子如烟般突兀出现在他面前,五指成爪,向他杀来。凌厉之劲,没有迂回。棠华掀身翻跃,一掌抬起与女子对上一掌。二人同时向后退开两步,棠华侧过身,凌乱发丝贴面,他目光凝住——

“姐姐?”

靡丽美艳的黑衣女子对着他微微笑,戏谑悠然:

“好弟弟,我不是你姐姐。云升公主已经是过去了,新生的我,虽有她的记忆、神魂、道体、血脉,但我处处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