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经过今日这样一战，那三个和高延宗面对面交过手的舞姬铁定是要被定罪了，其他的同属，孙涟漪也未必有能力去救。
但这其中应该还有很多无辜之人，都和两国之间的恩怨毫无瓜葛，她不忍心看到他们也受到连累。“三娘，你把不是的那些人告诉我，我回去之后设法救他们。”
“姑娘，切莫出手。”菁三娘果断地拒绝了孙涟漪的要求。“我当初派过很多人设法进兰陵王府，都没有成功，即使是进去了，待不了多久就是以各种理由被送了出来。你得此良机实属不易，勿因小失大。”
“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小’吗？”孙涟漪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一个做细作的人，自己的命便不是自己的，她早已有所觉悟。
阴谋诡计之中，有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枉送性命，她也不是丝毫不清楚。
可真的当这一幕摆到了孙涟漪的面前，当这么多曾经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待过的人都要因此遭受无妄之灾，甚至可能无辜地丢掉性命的时候，她怎么还能够坦然面对？
“和主上的大业相比，这些牺牲，都是‘小’的。”菁三娘眼看孙涟漪颓然后退，也是于心不忍，“‘醉客轩’里的，多半都是命苦之人，要么是很小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要么是被拐走卖到了邺城里为奴为婢，若不是我当年买下他们，只怕他们也未必能好生活到今日。这些年，我自问待他们不薄，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早想着万一有一日‘醉客轩’真有避无可避的大劫，他们遭逢不幸，家中无父母要赡养，至少也没太多的牵挂。”
“三娘……”孙涟漪仍是难过，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好。
“涟漪，你即便是救了他们，他们能活着走出牢笼，可在这乱世之中，哪里又给能他们一世安宁呢？”菁三娘说得句句在理，可又有谁真的忍心眼看着无辜之人遭此大劫，还是因为自己呢？“姑娘，你若真是心疼他们，你就应当拼尽全力帮助主上完成大业，他一代明君，才能力挽狂澜，才有改变这可怕乱世的可能。”
“我……何德何能呀？”孙涟漪却又是一声轻叹，“三娘，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回不了邺城了，此番出逃便是往长安走，向主上复命，再听凭他的安排吧。”菁三娘抿嘴一笑，然后忽而幽幽地说起了往事，“我幼年时，家里在邺城也算是大户，可就因为我娘貌美被姓高的官宦子弟看中了要抢走，我爹誓死不从，就活活地被那些人打死了，我娘不甘受辱自尽在我爹身边。那些混账看事情闹大了，就说我娘是细作，由通敌卖国之罪，牵连我一家十几口人全数被抓，死的死伤的伤，无一幸免。没多久我被流配到周齐边界，受尽屈辱，若不是宇文家救了我，我早已客死异乡，哪还能风风光光地活到今日？”
“怪不得你那么恨高家人。”孙涟漪此刻才发现，她竟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菁三娘说，“你我，都是可怜人。”
“姑娘，你和我不同。”菁三娘倒是一派泰然，似乎前尘过往已是上一世一般，她反而颇有兴趣地望着孙涟漪，忽而轻轻地笑了起来，“初见你时，我便怀疑你可能与我一样，我就多了个心眼儿，去了信给暗部，可他们却说并没有再派新的人过来。就在我怕你误事，不打算带你进兰陵王府的时候，忽然有宇文家的直接指令下来，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要配合你，且不可让你察觉。我便想到，你的身份，可能高过暗部名单里的任何人。”
“在我第一次进兰陵王府之前，你已经收到直接指令了？”孙涟漪有些惊讶，“三娘，给你这条指令的人，可是……是宇文邕？”
“确……确是主上的亲笔书函，暗印是对得上的。”菁三娘听着孙涟漪居然直接喊了宇文邕的名字出来着实惊讶，可转念一想，她原本就猜测孙涟漪的身份高过暗部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怕可能比她预计的还要高。“姑娘？”
“果然，他早就知道我来了邺城。”孙涟漪虽然明知宇文邕消息灵通，可此刻这仿佛是被他算计了一般的感觉，依旧让她不太舒服，她不禁又想起宇文护一事，只觉得浑身发寒，忙就是强迫自己勿再多想了，“三娘，后来呢？”
“兰陵王大婚那晚之后，姑娘不是走了吗？主上也就没有再下令了。”菁三娘如实以告，“后来，我再有了姑娘的消息，就是安德王向全城宣称说要新娶一个小妾，而这小妾就是……”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叫‘涟漪’的女人可非我一个。”孙涟漪又是想到了一种可能，忽而睁大了眼睛，“你们在安德王府里还有人？是谁？”
“这……确是有人，可……”菁三娘的表情有些为难，想了想才又说道，“姑娘应当也知道，暗部之间，若不是直属，即使是面对面也识不得对方的。奴家虽然与此人互通过几次消息，可都是大半夜又蒙着面的，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那人告诉你我在安德王府，这个消息，又是你传回长安去的？”孙涟漪看到菁三娘点头，她却是一下子思绪万千，苦笑了起来，“涟漪倒是不知，应不应该多谢三娘了。”
若是菁三娘没有传出这个消息，宇文邕可能就不会前来营救孙涟漪，那她二年前，兴许就真的嫁给高延宗了。
后来，也就不会有阿史那的暗算，不会有宇文护的欺辱，不会有她不敢再全然相信宇文邕的这一天。
孙涟漪害怕自己不再相信宇文邕，可是当这一个个真相浮出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却又躲不开，忘不掉。
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可是这破镜重圆的和好，真的不会被更轻易地摔碎吗？
“姑娘……”菁三娘察觉孙涟漪的神色不对，却又不知应当从何问起。
“不说我的事情了。”孙涟漪又是轻轻地笑了笑，望了一眼关防风离开的方向才问道，“那……关大叔他也是……”
“他不是。”菁三娘也看了看那边，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平日所做之事，他也从未问过我，可是我想，他应当什么都知道吧。”
“那他……”孙涟漪不禁有些疑惑，关防风既然不是她们的同属，那也就真的只是‘醉客轩’里一名普通的管事，即便是今日同其他人一般被抓了，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可如今帮助菁三娘一同逃亡，却是坐实了细作之名，日后恐怕诸事不宜，再也回不了齐国不说，可能还要终日躲藏，关防风为何会为菁三娘做到这一步？除非……“你们是……”
菁三娘大概也猜到孙涟漪的所想了，却又是摇了摇头，然后面带娇羞地笑道，“姑娘学过医，应当知道，水蔓菁还有另一个名字。”
“水蔓菁，又名追风草。”孙涟漪如实地答道，然后微微愣了一下，“追风？难道是……”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菁三娘不禁有些感慨，“不像某些榆木脑袋，相对十几年了，都还不懂我的心意。不过，也可能是人家嫌弃我这风尘中人，还有这见不得光的身份吧。”
“三娘，关大叔人老实，只怕是一根筋，根本想不到这些吧。”孙涟漪心想，关防风若是真的嫌弃菁三娘，怎么会陪伴在她身边多年，至今未娶呢？
有些人，不懂得说话，只默默地为喜欢的人做着一切可以为她的事情，沉默的守候着，就好像关防风。
有些人，是想说，却又因为林林种种的情形而不能说不敢说，怕他有一天因她而被无辜连累，就是菁三娘。
还有些人，即便是心中有所怀疑，也依然选择相信她，尽他所能的保护她，就好像高延宗。
孙涟漪不禁暗叹，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有那个她越发看不透的宇文邕，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好像都有千百种面具，对着不同的人就会展现出不同的样子，可是最后，他们自己真正的那一张脸去了哪里，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关防风找回一些草药的同时，也抓了两只野味又拾了些柴回来，就生起了火。
吃了些东西之后，菁三娘就是靠在树旁睡着了，关防风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回过头才发现孙涟漪一直在看着他们，他便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了起来，“姑娘怎么还不睡？天一亮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我睡不着。”孙涟漪坐在火堆旁，忍不住还是想问关防风，“关大叔，你明知我和三娘是……你还真的打算送我们去长安？”
“嗯。”关防风点了点头，然后也没有看孙涟漪，就是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送三娘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就回齐国，负荆请罪。”
“关大叔！”孙涟漪一听就着急了，可她眼看关防风目光坚定，似乎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撼动他的决定，“你若真是铁了心，我就和你一起回邺城，有我在，应当还可以保你……”
“姑娘不必管我，也不必为我做任何事情。”关防风摇了摇头，朝着孙涟漪笑了笑，她却看得出他笑容里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