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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负君心 第96章 诡辩1

冯小怜听孙涟漪有此一问,心感疑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你找其他同属传的话,让我换好宫女的衣裳,避开闲人,这个时辰到这里来找你的吗?”

“我没……”孙涟漪话没说完,就是惊了一下。

菁三娘是要听命于禹余粮的,禹余粮当年能把冯小怜送进宫,自然也可以送其他人进来,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她进宫一趟可以逃开禹余粮的耳目呢?

“孙怜姐姐?”冯小怜看着孙涟漪神色凝重,却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点回去吧。”孙涟漪警惕地四处望了望,才又朝着冯小怜说道,“你就算这般模样不被人发现,可若是宫里其他人找不到你,而惊动皇后了呢?”

“你说得对,我是不能出来太久了。虽然目前局势还算安稳,可我还是应当谨慎些的。”冯小怜点了点头,收好了香囊,就是准备离开了,“孙怜姐姐,后会有期。”

“嗯。”孙涟漪点了点头,目送着冯小怜离开了,直到对方的倩影远得再也看不到了,她仍是收不回目光。

视线也越发地模糊,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看也看不清了。“溟濛……”

孙涟漪记得自己刚进入暗部的时候,应当还不到六岁,就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细作了,那几年暗部教授过很多东西,到现在,即使是细节,她都还记得清楚。

可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在孙涟漪进入暗部之前的那几年,她却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每次试着要去回忆,能忆起的事情也只有零星。

孙涟漪记得母亲的面容,可是父亲的,就很模糊了。

她还记得幼年过得并不好,她们总四处搬迁,好似曾经寄人篱下,看到过很多冷脸。

她尤其记得的是父亲染病过世了,妹妹是遗腹子,大着肚子的母亲走投无路,带着她去求过什么人收留,对方似乎是父亲的兄弟,也就是她的叔伯,可孙涟漪却仍然想不起那些人的样子。

她脑海里深刻着的,是一场大雪中,母亲生下了溟濛,然后……

孙涟漪扶住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疼难忍,她一直无法把那一天的记忆梳理清楚。

漫天大雪,母亲的满头大汗,她妹妹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床上全都是血,然后一切都混乱了起来,有人在大喊有人在拉扯,只有她在哭泣在嘶吼。

可是,她好像是游离在那一切混乱之外一般,没有其他人可以听到。

最后,孙涟漪只记得自己重重地跌在了厚厚的雪地上,浑身疼痛得好像就快要死掉了一样,然后有一个人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可她的记忆中只有那一片刺眼的雪白,根本想不起那个人的任何影像了。

孙涟漪最初在暗部的那些年,也曾经试图弄清楚是谁送她进来的,她的母亲和妹妹又身在何处,可是她那时身份低微,根本没有询问的资格。

后来即便是宇文邕带她离开了暗部,她生活在他的王府里,那时还未登基称帝的宇文邕也竭心尽力地帮她调查过她的身世,可所能获取到的讯息却是极少,孙涟漪依旧无从知晓她的家人平安与否,甚至连她们是否尚在人世都不得而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可如今,当冯小怜出现在她面前,当孙涟漪几乎已经认定冯小怜就是她妹妹溟濛的时候,她还怎么能安适如常?

孙涟漪心绪纷乱,低首垂眸了许久,才回过神儿,也懒得再去拎地上那空着的水桶了,只缓缓地走向了她来时的地方。

皇后寝宫角落的火应当已经被熄灭了,站在距离并不算太远的这里,孙涟漪都已经看不到火光和黑烟了,可她却仍然觉得,她是在走向一团火,一团可以将真相的伪装统统烧掉的火。

可如果那些伪装都没有了,真相会不会也变得太过脆弱,被这熊熊大火一道燃烧殆尽了呢?

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风波,皇后宫中上下已是一团乱,也惊动了穆邪利,要详查起火的原因。

所以原本还在准备的晚宴也就只能取消了,各个宫妃各自回自己的宫里,诸位王妃也都陆续离开了。

“涟漪,刚才火灭了我还找了你好一会儿来着。”出宫的路上,商陆儿一边擦着自己的沾了黑灰的脸,一边疑惑地问道。“你之前跑哪儿去了?”

“我……”孙涟漪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看着皇后娘娘宫里水缸里面的水不多了,就去了其他地方找,结果……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就迷了一会儿路。”

“噗!”郑氏一下子没忍住,就是笑了出来,“涟漪和陆儿一样,第一次进宫都要迷一回路才好。”

“小姐,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商陆儿不依地跺了跺脚。

“四嫂可别再说这个了,不然等会儿陆儿又要迷一次给你看了。”李氏也忍不住笑了一会儿,见商陆儿不悦地嘟起嘴了,才是又柔声地哄起她来,“好陆儿,可别真的生气了,跟我们讲讲那场火是怎么回事吧,方才我可是看见你去问几个小宫女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们就跟我说,有个小太监已经去皇后娘娘那里招认了,火是因他而起。”商陆儿如实说出了她的所知,“好像是先前做错了什么事,被管事太监责罚不准吃饭,结果肚子又饿了,就去小厨房里偷了些总数量特别多、少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生食材,在那空屋子里面生了火想弄熟,然后许是因为天干物燥,他又不太小心,这屋子就燃起来了。”

这一段故事,也算是条例清晰无懈可击了,可是孙涟漪却清楚,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给冯小怜传信的,一定是禹余粮的人。

这个主动去招认的小太监,只怕也同样是。

有可能,连之前来御花园求助的小太监,也是禹余粮的下属之一。

那些救火的人中,也难保没有禹余粮派来,故意添乱延迟灭火的。

他制造这样的机会,让她和冯小怜单独见面,是为了什么?

孙涟漪隐约觉得,一定不是好意,甚至,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威胁。

其他三人并不知道孙涟漪在沉思些什么,只还在继续说着这个小太监。

李氏觉得他有些可怜,还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当差,也不容易呀,居然连饭都吃不饱。”

“没有人受伤,已是万幸了。”郑氏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不过,不知道再有责罚下来,会不会伤及这小太监的性命?”

“小姐,你也别太忧心了,我想,他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吧。”商陆儿连忙劝慰起郑氏来,心里却是觉得,这犯事的小太监,说不定还真会挨好一顿毒打的。

商陆儿也是叹气,心想着已经是为奴为婢、要伺候人的命了,如果还碰上不那么宽厚的主子,日子就实在是更难过了。

商陆儿越发得觉得自己能跟着郑氏和高长恭,也算是运气极好了,便就释然地笑了笑,然后又望向身边沉默了许久的孙涟漪,眼尖地看到她的腰带上空无一物了,“诶,涟漪,你的香囊呢?”

“香囊……”孙涟漪忙是回神儿,又灵机一动,装作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模样,满脸惊讶,“哎呀!可能是方才救火的时候,跑得太急掉在路上了!”

“太可惜了,那么好看的香囊!”商陆儿十分惋惜的模样,若不是她们现在已经走出宫门,郑氏和李氏都准备要上车了,她都想拉着孙涟漪回头去找了。

“算了,只是一个小物什而已,丢了就再去买,反正也正好还要买一个送给商姐姐的。”孙涟漪朝着商陆儿宽慰地笑了笑,然后就推着她上车了。

商陆儿先上去,又分别拉着郑氏和李氏上去了。

等到两位王妃都走入车内之后,商陆儿就准备拉孙涟漪了,却发现她仍是面对着宫内的方向,似乎紧皱着眉头,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涟漪,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找找?”

孙涟漪这才收回了视线,她朝着商陆儿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是莞尔一笑,然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将马儿驱动,马车缓缓地往她们来时的路回去了。

孙涟漪坐在车厢里,仍是忍不住掀开窗帘,向那逐渐远离的宫门望了过去。

一入宫门,荆棘一路,有多少人,注定了要在这红墙之中埋葬一生?

她爱上了宇文邕,已是免不了日后要长留宫中了,可是为什么,连她的妹妹,也要经受如此命运?

后宫争斗,尔虞我诈,冯小怜要一人独自面对,即便高纬宠她爱她,可她始终是周国细作,齐国君主高纬,既是她的夫君,却又是她时刻都要出卖的人,她要如何自处?

冯小怜和高纬之间,比孙涟漪和高延宗两人,更应该划清界限。

可她们的命运,哪儿能由得了自己?

到了这一刻,孙涟漪不禁怀疑,她和宇文邕之间,又有多少是真情呢?

冯小怜可能就是她妹妹溟濛的事情,宇文邕知道吗?

孙涟漪不敢去想那个答案,她只是轻轻地放下了窗帘,然后紧紧地交握住了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