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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尧的脸迅速平静，笑笑说：“不是的，我只是出去一趟，去玩。”
泊菡又堵在门上：“不行，你今晚在家陪我吧。”
楚尧静静地端详了半天泊菡，内心天人交战，拿不准可不可以向心爱之人坦白。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点起一支，突然抬头，抱歉地朝泊菡笑笑：“这是在你面前的最后一支香烟，明天起我保证一根不抽。”
泊菡也来到楚尧的面前，向他请求：“尧，请你告诉我，你今晚要去做什么？”
楚尧有点压抑不住内心的起伏，那一声尧，他已经一年没有听到过了。
终于，他下了决定，准备向她坦白：“菡，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我说了我要去做的事，你要支持我。”
泊菡心想他还是这样的性格，不做交换就不行！她轻视地一笑：我有选择的权力。
楚尧也会心地一笑，慢慢地，压低声线，告诉她：今晚，楚舜就可以到香港了。
泊菡吃了一惊，有点不信：“真的？”
楚尧认真地点点头：“这是真的。我马上出去，就是办这件事情。”
泊菡想想不对，问着楚尧：“楚舜到香港，你晚上要出去做什么呢，还神神秘秘的？”
楚尧哈哈一笑，夸奖她：“菡，你变得越来越能干，现在已经可以见微知著了。”泊菡拉住楚尧，说：“你不讲清楚，我是不让你走的。”
“好。”楚尧眼里满是温暖，“前几个月，我不是和你提过有一个叫做曹双清的人吗？”泊菡点点头。
“我知道这个人是有背景的，但一直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这边的，那边的，还是帮会的。就试探过让他找找楚舜，带点消息过来。带过来的消息，我也告诉你了。可他的消息来得过于快了，让我很怀疑，他其实是那边渗透过来的。”
“特工？”泊菡心里凛了凛。时下当局四处查杀“通共”、“通匪”之人，死在这个罪名下的已经有不小的数字。
“这几个月我对他一直虚与委蛇，和他真真假假，最终知道，他看中我的，是我手上的海军情报。”
“你给他情报了？”泊菡低低地惊呼。
“你当我傻吗？”楚尧挑起眉毛。
“可我不能不和他周旋，只能故作高深地透几个字吧。这几个月，他对于我，财色利诱，真是下了功夫。可他不知道，我家里放着这么好的太太，难道会着了他的道！前不久，他了解到海军将有个大动作，急着找我搞情报。我将计就计，提出来，让他把楚舜搞到香港，就帮他拿到情报。”
“现在那边搞个人过来非常困难，出门要开介绍信，买票也要证明，邻里是人盯人，哪个人动一下，马上就通到……他们好像叫做‘公安’的部门。曹双清不知我对那边的情况这么了解，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就知道了，他真是那边的特工。”
泊菡听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
“今晚，就是一手交人，一手交情报的日子，等会我就去办这件事。”楚尧按熄了香烟。
“可你出卖国家情报是会杀头的！”泊菡不同意。
“你放心，我也不可能交什么情报，今晚，我接到楚舜的电话，知道他平安到达香港后，我就会按我的计划办事……”
“你是什么样的计划，有危险吗？”泊菡紧张地问。
楚尧从书桌下拎出一只沉甸甸的皮包，打开后掏出一包东西给泊菡看，泊菡一看，竟然是叮叮当当的几根大黄鱼，小黄鱼，还有泊蕊送给她的金刚钻手镯。
“确认楚舜到了香港后，我就会把这些拿出来给他。他如果贪这些钱财，或许还能保上一命。如果他执意只要情报，那我只有……”
“你要杀了他？”泊菡开始浑身发抖。
“他和我交易这么大的事，四周一定有接应的人，我一开枪，说不定下一颗子弹就招呼到我身上了。所以，我已经事先通报了海巡队，说某某地方有人做走私交易，希望海巡队能先到一步，把我和曹双清一起抓走!”
啊！泊菡又是惊呼。
楚尧站起来，轻轻抱着泊菡，宽慰地说：“到了海巡队我反而安全了，他们一直依附于我们海军，见我是海军司令部的，肯定不会为难我。至于那曹双清，他就是死路一条了。”
楚尧冷冷一笑。
“为什么他们会放了你，而去杀了那个曹双清？万一他们连你……”泊菡忧虑地问道。
楚尧脸上堆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嘴角一牵，指向那堆金银：“他们冲着这些钱财，也会把曹双清杀人灭口的，至于我，一个现役的海军上校军官，他们还没有胆子杀掉的。只是你的手镯就要没有了。”
泊菡伏在楚尧的胸口：“我不在乎这些钱财，我只要你好好地，平安地回来。”
楚尧酸酸地一笑：“这些都是你的！还记得民国三十五年我从东北回来，见到你时，说要带你去滇缅的高山吗？这些金块就是为我俩准备的。可惜那时没有机会，慢慢也用了些，包括把你带上军舰的花费。前面我托小冉带给你的话，就是交待这事，可恨你对我的话一点都不上心，也不拿出来吃点喝点，弄得到今天你都这么瘦弱！”
“你的手镯我一定要用，因为上面打了‘张泊蕊’的名字，可以证明这堆东西是我的，也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楚尧抱歉地向泊菡解释。
泊菡依然心痛，眼泪涌出来，不愿就此放开他：“总是觉得你的计划不安全，会让你冒险。”
楚尧将她推出怀抱，用手刮刮她的鼻子：“你看好了，你的楚尧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家都说他是福将啊！”
他看了一下手表，深沉地看了泊菡一眼，坚决地说：“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菡，你祝福我吧！”
泊菡投入他的怀里：“尧！我要你平安回来！！”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印，轻轻答道：“会的。”
泊菡在门口目送楚尧的身影融进黑暗，慢慢转回身子，静静地关好门，院子里花气袭人，她想不到，在这样的夜晚，楚尧、楚舜和她的命运再次交织，令她害怕颤抖……再走进屋里，浑身的力气像全被抽离，她只能依在书房门框上平息内心的波澜。慢慢地望眼看到楚尧桌上的台灯还没有关掉，她又慢慢地走过去，准备关掉台灯，却迟疑了一会，坐进楚尧的那只藤椅里……
鼻端还留着他淡淡的烟味，唇边也有他的气息，望着书桌上摆放整齐的文件报纸，书架上整齐的书籍字典，墙上的地图，身穿白色海军军服的帅气半身照片，这间平时只属于楚尧的房间，泊菡也有了爱恋不舍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这般强烈的愿望，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守护照拂，从来没有这样的担心，生怕他就此再也不能出现的眼前……
泊菡低头一看，楚尧的书桌抽屉居然忘了锁，钥匙插在锁眼里，垂着的另一片黄铜的钥匙像她的内心一样，微微地抖动——以楚尧的精明仔细，他不应该这样粗心……
泊菡打开了抽屉，在最上面的一本工作日志里，她看到夹着一只雪白的信封，她抽出信封，就看见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菡”字——这是楚尧留给她的信！
她默默地打开未封的信口，抽出洁白的信纸，看着楚尧那一笔一划，极漂亮的毛笔小楷：
“菡：
你若见到此信，或许说明我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楚舜应该已抵达香港，为怕万一，已由家褀安排，即日赴美。其在美地址是……，希望你能带着憶儿找到他，他一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菡，离沪赴台已有二十余月，我珍惜你为我做的一切，感谢你为我生下憶儿，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无论其代价是什么。
菡，我若就此死去，望你能抛开腐朽的贞洁观念，与楚舜复合，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们。
我走了，菡，我爱你。”
泊菡的眼泪湿透了信纸，原来他所说的万无一失，身经百战都安慰她的谎话，他自己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她就要失去楚尧了，憶儿就要失去爸爸了！
楚尧，我恨你！你这个混蛋！我从来没有让你做什么不计代价，不计后果的事情！我也不要你的珍惜感谢，不要你的死而无憾，我要你陪着我活着！
还有楚舜——你凭什么安排我和楚舜的事情，你笑话我父母头脑守旧，乱点鸳鸯，你自己难道不也是自作主张？！楚舜和我的事情得由我和他去解决！我恨你，恨你！
泊菡的眼泪簌簌落下，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又一次抽开楚尧的抽屉，翻出去年看过的工作日志，翻到当初所看过的那些片段——
“昨夜又梦泊菡，依然是街对面痴痴憨憨手握钱夹，可恨！”
“战中休息翻看小照，其眸清澈如水，可惜余才疏学浅，竟想不出一词形容，又恼又恨！”
“见毓信书，闻舜弟与张氏泊菡订为婚约，甚急甚恐，恨余之身在东北，无插翅之翼耳！”
“今收到舜弟家书，附有订婚照片一帧，痛极！”
“自东北返沪，见舜弟，问订婚前后事，竟不着一语，更见其私心。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
“菡若就此离世，百死莫赎。恨！”
“还是恨！一定要把你抢到手。”
……
泊菡的手指轻轻抚着这上面写着的“恨”字，才发现，原来恨既可以是爱的反面，也可以是爱的同义，它们彼此纠缠，彼此交织，彼此互化，彼此相吸……就像她，曾经对楚尧有多少恨，其实就是有多少不舍的爱；如今对楚尧有多少的爱，就对他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开有多少的恨！而爱远远比喜欢强烈，比喜欢复杂，比喜欢恒久，比喜欢值得盼望……
“我爱楚尧，我对楚舜的感情仅止于喜欢。”泊菡在心里对自己清楚地说道。
可是，楚尧，能在天明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