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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罚 第十七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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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是太无趣了?”江辰哑然失笑:“其实乐在其中。兴许大爷我不适合风平浪静的生活。姑娘在怡春楼栖身不也一样不甘寂寞吗?”

何花也拣了一枚凤杏脯,含在樱口细细嚼着,忽而叹息:“这枚凤杏挂在枝头时,滋味酸涩,被人酿制成了果脯变得算甜。然若凤杏有知宁可高挂枯梢,也不愿盛放在精美的碟盘上吧?”

“咱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风月之词。”江辰一口吐出凤杏脯,粗声粗气地道,“我只知道有用的东西总比没用的强。树上的凤杏有个鸟用?还不如晒干了弄成果脯,可以解谗。”

何花身躯僵硬了一下,扶着桌边慢慢地坐好,去点案角的蚌壳灯,手却抖了几下,犹未点亮。

“公子眼里,只哼哼用的东西么?”她幽幽侧首,花容隐在了月华照不到的暗处。

江辰漠然道:“姑娘身为东洲盟中人,怎么还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无用的东西,谁会正眼相看?你我活在这残酷无情的世间,只有变得有用,方显生命价值。你对我有用,所以我来怡春楼:我对你有用,所以你来找我。因为各有价值所以相互利用,不是吗?”何花呆呆地看着我,眼神变得空空洞洞,想要说什么,嘴唇却一个劲地颤。

江辰微微一愣,难不成他的话刺激了这个女人?她家破人亡这么多年,又在东洲盟里打拼,早该心如沉渊止水,喜怒不行于色,怎地如此失态?

“何姑娘,听说你曾是一派掌门千金,天之娇女,自幼享尽荣华富贵。但现在也不差啊,东洲、北极圣地、云浮岛无不想巴结你们东洲盟,你的威风丝毫不逊往日。”江辰渐渐地有点不耐烦了,当年他和她一般年少无知,现今可比她长进多了。

“其实我很有诚意,想和东洲盟谈些买卖。不知姑娘可否替我引荐贵盟高层?”江辰掏出如意囊,抖出一大堆芬芳扑鼻的丹药,铺满整张桌,珠玉、法宝更是闪亮了厢房。

“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你想要什么?哪怕是东洲、中州的名门秘笈,也有的商量。东洲盟给你的好处,我可以双倍出价,事后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去云浮岛避祸。”

她定定地凝视着江辰,看得他差点以为她认出了江辰是谁。许久,何花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我想要颠三倒四派,我想要回到过去,我只想做飘香河边那个只懂撤娇的没用千金小姐,你能给我吗?你可以吗?”她挥袖把满桌的丹药法宝一把扫落在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中更显刺耳。

江辰心中不快,语声渐厉:“这些牢骚话你对大爷讲有个屁用?我也不感兴趣。我没什么时间跟姑娘绕弯,干脆有话直说。我要你交出地脉法阵的秘密,或者帮我联络东洲盟高层。如果你做不到”

“做不到怎样?”她花容惨淡地问。

“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轻轻一按桌,坚硬的云母桌霎时化作菁粉,簌簌飘散。“我给你一晚上考虑,鸡鸣五更天时”我会来找你,等待你最后的答复。”江辰重重地咬了“最后”两个字音,明阳真人明晨就到,他没什么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了。

沉默良久,何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起身,声音仿佛在空中恍惚飘过:“妾身明白了。好吧,等妾身想到交换的条件,会让你如愿的。”

“这对嘛,识时务者为挨杰。

何姑娘到时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人只有一条命,须好好珍稀是。”江辰目送着她娇弱的背影,忽而觉得那像是一棵本就千疮百孔的老树再遭雷击,折断倒塌,焚焦化灰。

细想了一遍她适的异样言行,江辰开始觉得有些不妥,越想便越不对劲,难道她认出了自己?

此时,江辰的心念倏然生出感应,埋在霄悠精神世界的那点烙印起了变化。江辰无暇再想何花的事,精神的弦线顺着烙印攀射而去。

瞬息之间,江辰的弦线已探入梦潭。

五光十色的气泡在梦潭生灭幻变,夜流冰的身形也在缓缓幻化,直到变成一只黑色气泡,晃晃悠悠飘出梦潭,飞向虚无莫辨的神秘空间。

江辰的弦线如影随形般紧贴黑泡,沿着一条若有若无的轨道,逐渐深入。

弦线还感知到,轨道外还分布着其它密密麻麻的奇异通道,有些泾渭分明,平行隔绝,色泽暗淡如同幻影;有些环绕交错,璀璨生辉,仿佛星河光云倾泻;有些静如凝冰,似亘古不变;有些动若迸浆,弹指间不尽相同它们共同构成一个从所未见的空间,色彩斑斓多变,无限深远广袤,似是纯精神构成的宇,实在的形体反而成为多余的累赘。

这个宇甚至独立于北境存在,或者说,云界仅仅是它其中一条轨道连通的接口。面对这片无边无际的精神海洋,江辰的弦线就像是不起眼的一滴水,梦也只不过是一串串汩汩冒起的水泡。

所有的阴谋利益,所有的恩怨纠缠,人事情爱,在这片浩瀚面前变得微不足道,甚至是可笑。

若能沉醉其间遨游,若能深入那些汹涌的暗流,若能去它的无垠处看一看……,江辰这么想着,生平第一次,对天地生出了爱的感觉。

途中,时不时可以望见纷纷扬扬的彩泡从不可知的某处而来,又消失在渺茫的视野尽头。

有时候,霄悠会迎上前去,像一条追食虾虫的游鱼,选择一些气泡吞噬,将那些缤纷的色彩一点点融入黑暗。江辰猜这是他修炼的方式,尽管看起来轻松省力,其实弊端不小。比如有的气泡形状丑陋,仿佛一颗颗肿胀发臭的脓头,霄悠左移右闪,显然是想避开它们,可那些气泡偏偏粘上来,主动渗透进黑泡,融化得无形无迹。黑泡也会随之剧烈膨胀、收缩数次,仿佛消化不良似的。

在这种时候,江辰会真切感受到霄悠精神世界中的那一丝疯狂。

当然也有几个非常奇奥深邃的彩泡,霄悠根本难以吞噬,还未接近,就被彩泡发散的力量远远震开。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出现了一只皎洁如玉、华灿胜霞的气泡。它就像一颗不小心从纯美光净的仙境坠落,全然不属于凡世间的露珠,片尘不沾,微瑕不染,散发出莹莹光辉。

看到它,即便江辰不通晓霄悠的妖术,也敢断定那是明阳真人的梦境。

只有那个人的梦境,会美得如此清净幽玄。

霄悠向之飞去,绕着明阳真人的梦境转了几圈,黑泡慢慢放出一条精神触手,伸了进去。

江辰惊讶地看着触手仿佛穿过一个虚无的空洞,什么都没有碰触到,明阳真人的梦境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江辰悄然射出弦线,竟发现那个气泡一点律动都没有。

江辰心头一沉,万物皆有律动,除非明阳真人的梦境通过某种离奇的方式藏于此间的另一层面,会令他无法感知,霄悠同样触碰不到。

虽然江辰新创的一元弦线威力神妙,但明阳真人对宇的运用已经出神入化,与他这一战的艰难,势必还超出江辰的想象。

霄悠并不着急,触手在气泡周围频频震动,片刻后,明阳真人的娄境似是回到这一层面,主动打开一个缺口,将触手吸进去,江辰也紧随霄悠而入。

翠崖环绕,溪涧揽抱,云霞浮游,花树繁茂。一片清幽奇景在弦线的视野丰展开。

这就是明阳真人的梦?这一次,弦线清晰捕捉到这片天地的律动,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幕气沉沉。这分明是明阳真人刻意用心念营造出来的梦境,而非发乎自然。

弦线渐渐指向对面一座拔地崛起的高峰,山色苍碧,云团藤萝缠绕,山顶一条玉瀑轰鸣,以匪夷所思的姿态倒挂而上天际。

弦线甫一接触瀑布,就被无数道交流或直或曲,或顺或逆地冲刷而过,险些被硬生生震散。江辰赶紧缩回弦线,潜伏在霄悠身上。

便在同一刻,雪白的水瀑化成明阳真人屹立山巅,衣带飞扬的模样。

“多日不见,妖王的法术倒是有所长进。”明阳真人眼神奇异地望着霄悠。

霄悠微微一愣,漠然道:“孤王有没有长进没关系,只要妖主大人能再进一步,霄悠便是身死道消,也无所撼。”

明阳真人轻笑一声,缓步走下碧峰:“允天的法力这些日愈发精进,极有可能迈出那传说中的最后一步,想来应是受了云界之主的刺激。”

“你说什么?”霄悠的面色忽而变得狰狞,“云界之主就是允天大人,哪还有另一个?”明阳真人不紧不慢地道:“可是最近,很多地方都在传言江辰是天命云界之主。”

“那不过是云浮岛试图动摇我等军心,刻意散布的谣言罢了。”

霄悠厉声道,冰魄花不由自主地从全身绽出,周围的梦境顷刻冻结,黑暗像墨汁一般四处流淌,沁染梦境。

“其实你明白的。我也明白,允天自然也明白。”随着明阳真人的步伐,梦境中的冰魄花纷纷融化,黑汁蒸发成一缕缕透明的气流。

“无论真假,明阳都很有兴趣看一看,云界之主相争的最后结果。

他抬首望着天空,眼中闪过寂寥之色:“看一看,这天是不是真的比谁都高。”霄悠不置一词,神色越来越阴郁。从他二人短短的言行中,江辰察觉出灵音派和北极圣地的合作并非亲密无间,照样掺杂暗斗。

江辰暗自思付,明阳真人真的期望允天迈出那一步么?他若这么蠢,我只能说归墟大成都是自虐狂。

霄悠默然半晌,道:“你不是来看戏的,澜沧江一役还需由你统帅。”

江辰听得一呆,妖军统帅不是允天吗,怎么换成了明阳真人?灵音派加入这场战役,看来已成定局?

明阳真人淡然道:“我已在锦烟城三十里外,随时可以入城。等与东洲盟的人会面之后,便会赶赴澜沧。”

“今日已是月圆之日,你要尽快成行,否则云界之主大人只身离去的消息难免泄霄悠忽然冷笑,“这几天,锦烟城可不太平啊,炉火峰的人刚被血洗一空。”便将江辰的事添油加醋地诉说一通。

两个人透露的消息简直惊天动地,江辰差点傻眼。这一战对北极圣地何等重要,这样的关键时刻,允天居然不在澜沧江镇守?霄悠提到月圆之日,难道允天竟然越过天壑,离开了东洲?

他会去哪?还有什么地方比眼下的澜沧江更重要?

江辰脑中疑窦重重,一边苦思其解,一边趁双方交谈的机会,再次探出弦线,探测明阳真人的梦境,从中把握他精神世界的一点脉络,为日后交战做足准备。

弦线沿着四周景物的律动而行,不断伸向渺茫远方。这片梦境似乎没有山穷水尽处,苍莽群峰绵绵,氤氲云烟浩浩,无论哪儿都是风秀景丽,气玄势幽。待久了,反倒觉得单调呆板。

“你放心,妖主大人已安排妥当,所有妖军妖将都会听你号令。”耳听霄悠又道,“等你到了锦烟城,本王再将军中虎符交于你,便可万无一失。”

明阳真人微微一笑:“你们倒是对明阳信心十足。”霄悠阴森森地一笑:“信你倒未必,不过我们早已同坐一条船上,谁也休想独自跳下水。嗯想那些死去的东洲名门掌教,想想拓峰那个蠢货,若我们把你安排的那些勾当抖出来,你以为你会好过?”

明阳真人淡淡地看了霄悠一眼,目光平静却如山岳重压,迫得霄悠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那些道友虽死,却换得整个东洲免遭生灵涂羲”明阳真人的语声清朗如刀鸣,“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明阳从未后悔。”

夜流冰似乎对自己被迫退感到羞怒,怪笑道:“你们这些人类就是虚伪,明明是想让我们调转矛头和罗生天火拼,并趁机斩断吉祥天对你们的渗透,还偏偏说得大义凛然。要不是拓拔峰的破坏岛日益强盛,危及碧落赋的地位,称会看着他死?”

明阳真人冷然道:“东洲的家务事,就不劳妖王费心了。”霄悠哼道:“本王只希望你澜沧江一役不要耍滑,把我妖族当冤大头使。还有东洲盟,你若和他们谈出什么结果,别忘记妖主大人与你定下的盟约。”

此时,弦线已在梦境到处游走,渐渐发现所有的律动都来自某处源头,那里律动分外晦涩,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生机。趁着他们二人唇枪舌剑,情绪不佳的时机,弦线毅然刺入了那个点。

弦线颤动,一个灰蒙蒙的虚空展现视野。

这是个比坟场更空荒的地方,没有山水花树,没有风云流动,暗淡的灰色调凄冷而死寂,空旷而孤独,几乎爬满了整个空间。

唯有最深处,有一方灰泥塘,泥塘中盛开着雪白无瑕的莲花。

江辰心头骇然,这是明阳真人真正的梦境?弦线在四周来回振荡之后,径直攀向雪莲。

“霄悠,你好大的胆!”明阳真人的怒喝声遥遥传来,刹那间,虚空咆哮,天崩地裂,弦线顷刻粉年,江辰的念头和霄悠同时被震出了明阳真人的梦境。

怡春楼的厢房内,江辰闷哼一记,缓缓睁开眼。

几丝鲜血顺着口鼻缓缓渗出,江辰的脑近乎空白,嗡鸣声自不绝于耳。

弦线被明阳真人震碎,直接波及魔胎和神识,连江辰埋在霄悠精神世界的烙印也告毁灭。不过想到狠狠坑了霄悠一把,些许损失也只当蚂蚁尿湿柴不值一提了。

弦线触及雪莲时被明阳真人察觉,但他一定误以为是霄悠动的手脚。江辰抹去嘴角的血渍,轻笑起来,明阳真人呢的隐私是能随便偷窥的么?等他到了锦烟城,少不得要给霄悠一点苦头吃。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梦。”望舒突兀地说道,它的声音像崩断的弦,清辉忽明忽暗,大起大伏。江辰从没见过它如此失态。

“你是说明阳真人的梦?”江辰附和地点点头。很难想象,一牟人的梦境可以那般荒,那般空,那般冷到了生无可恋,死亦无趣的地步。

没有那方雪莲,梦境便是一座坟,吞没了声音色彩,埋葬了所有*。

“那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梦。”望舒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江辰愣了一下,随即听出了异样。

“那也不是妖灵精怪的梦!”

“那种灰蒙蒙的孤独空寂,是神器有的啊!”

江辰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你说明阳真人呢的本体是一件神器?他和你五百年前是一家?”

“不,它进化了!破壳了!蜕变了——”望舒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因为他的梦境和神器的精神世界几乎完全一样,除了雪莲。”望舒怅然若失,“无血无肉的神器,为什么可以脱去那身不知冷暖的躯壳,像人、妖一样修炼呢?”

江辰翻了个白眼:“他的梦境空虚,顶多说明这小很无聊,不像老活得多姿多彩,有声有色。”

“就因为它比我们多出了雪莲,所以进化了!”望舒兴奋地直嚷嚷,“对神器而言,尤其是我这种顶尖神器这是翻天覆地的大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