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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难止 第八章 单刀守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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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月圆,天色明亮。这是禹州的一处宅院,大宅里面不掌灯,因此比外面更暗,比夜还暗。

里面当然有人,若是无人,怎么能知道它比外面还要暗,里面的人不多,起码没有昨天这里面的人多。

里面有两个人,就两个人,两个昨天也在的人,他们昨天在却不说话,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有些话有人不能听。

“五弟,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昨天跟大家一起说。”声音平缓有力,却不高。

“只是不能给天儿听到。”这声音很爽利却不粗犷,正是黄天土,而另一人,却是大哥林森木。

却见这林森木捋了捋下巴,道:“什么事情。”将手上的纸随手一抛。纸上写着“明日原处见。”

黄天土道:“你可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弃你们远走的。你又可知我以前到底是谁。”

林森木道:“我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但我信任你。”

黄天土道:“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续光五十六年,黄天土还不是黄天土,他才十六岁,但他已经很有名了,不过有名的不是捕头黄天土,而是杀手林夺命。

那天是三月初七,是林夺命的生日,可他没时间庆祝,因为今天他要拿下他的目标的人头,一个尊贵的人头,朝廷里的左丞相吴汉钦,现在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

委托是一个带着斗笠穿着宽衣大袖衣服的男人给他的,这个男人很神秘,因为他脱下了这个斗笠,这身衣服就根本找不到他了,而且他应该嘴里还含着石头,这是最轻易改变嗓音的方法,虽然痛苦,但是有效,所以除非他找林夺命,否则林夺命根本找不到他,但他已给了一笔丰厚的预付,因此林夺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委托,毕竟酬金往往比预付多几倍。

那时候林夺命很有名,但名气还远远没有到领这笔酬金的程度,所以林夺命就更要去了,只要解决了这次,以后酬金的标准就变成这次这么多了,他很兴奋,十六岁正是花钱的年龄,正是最喜欢很多酬金的时候,甚至比性命还喜欢。

杀手多用匕首,毕竟它携带方便,可林夺命是个奇怪的杀手,他只用刀,单刀,简单普通的单刀,甚至衙门里不入流的衙役,山间的山贼,拦路的土匪都能人手一把的单刀。不过他这次决定用匕首,跟其他的杀手一样。

他已经观察吴汉钦很久了,今天是第九十三天了,三个多月来,他终于确定每月的初七,吴汉钦都一定会去太子府邸,每每半夜才从太子府出来,而那个时候街上没人,护卫也不是很多,林夺命更是想好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果然今天也没有例外,时正傍晚,吴汉钦果然到了。林夺命掐时间掐的很好,吴汉钦到的时候,他恰巧路过太子府,他果然看到了这位老人。

就算已经看了这么多次,这个老人还是给林夺命一种很平和的感觉,没有一点左丞相的架子。他的发色偏灰,夹着不少白发,两鬓更是全部白了,脸上也看不出红润发福,反而干瘪瘪的似乎几天没吃过饭了,白色的胡子垂下来,老态龙钟,却能见到两眼炯炯发出锐利的光芒。九十几天的观察,林夺命确定这老人还真是跟样子一样慈祥和蔼。

林夺命咽了口口水,这可是事关自己生机的,不能像个刚出道的孩子,下不了手,呸了自己一声,也不停下脚步。

七拐八弯,林夺命就进了一处小巷子,跪下来在土里面滚了两圈,又用手抓起地上的黄泥在脸上抹一把,用舌头舔了舔脏兮兮的手,遮住被荤养出的红色,顺便撒了泡尿看了看自己的卖相,觉得实在十分合适,就转身出了小巷。

时间过得很快,跟流水似的。夜也沉了,吴汉钦已经从太子府出来了,跟来时步行不同,吴汉钦出门时外头已经有一辆马车停着,还有一人骑马在马车旁踱来踱去,显是左丞相的护卫。

那人跟吴汉钦一拱手,道:“大人,快上车吧,夜深了。”

吴汉钦道:“好。”说着就上了马车,看他手脚利落,想来年轻时多半习过武。

马车驶得很快,车轱辘一直作响,在宁静的夜里特别清晰。

驶到一半,却有声音传来,甚至盖过了车轱辘的声音。

车夫正想将马车速度慢下来,突然拐角就窜出一个人,那人脏兮兮的,身上都是泥土,嘴里叼着个大馒头,两只手上还分别抓着俩小笼包,正撞在马身上。

马禁不住嘶吼起来,人却一下飞出一丈多远。吴汉钦一伙终于听清楚嘈杂的声音,原来是被撞飞这小孩是个偷儿,半夜偷了几个馒头和包子,正被人追着,不想却撞马身上了。

后面追着的人都围着那小孩儿,带头的大概是苦主,正用脚踹着小孩,一边大叫:“叫你再偷,他奶奶的,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没被撞死老子也他妈的打死你个偷儿。”

“让开让开。”围着的人没把后面赶车的人当个事儿,毕竟这小孩儿是个偷儿那后头坐马车的也不算做错事,只管走了就好,却不想后头人偏要管这事,发出声音来了。

苦主头也不回,直接骂道:“**算个什么玩意儿,叫我让开,不会和这偷儿一伙的吧,信不信老子把你也打死了。”

骑在马上的人没有下马,居高临下道:“我是左丞相府左丞相贴身护卫吴天起,不是玩意儿。你们快让开,这孩子吴大人要过问。”众人听说丞相到此,有看他们派头确实不能算小,也就各自散开,苦主更是逃的飞快。吴天起见状露出笑容,却没看到他身后马车上吴汉钦已经带着两个护卫下车了。

吴天起转头想让吴汉钦再示意,却看到他已经下车,一个翻身,也从马上下了来。

吴汉钦慢慢走近那小孩儿,却见那孩子已经人事不省,嘴里渗出鲜血,脸上都是尘土,整个人蜷成一团,手上却仍旧紧紧握着小笼包,嘴里也不见放松。

他俯下身来想探探孩子的鼻息,吴天起却突然从旁窜来,一把扶起了吴汉钦。

“天起!你这是干什么!”吴汉钦竟似动气了,这是吴天起从未见过的,这老人,一直都是慈祥和蔼的样子。

但吴天起却一步不退,道:“大人,小心为上。”

“混账,这孩子都被撞成这样了,还怎么会害到我!”吴汉钦一把摔开吴天起的手。

“大人,他蜷成一团,正是保护自己不被撞伤摔伤,而且他看来也有十五六岁了,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不得不防。”吴天起丝毫不退缩。

那孩子就是林夺命,林夺命已经十六岁了,他也已经杀了不少人。此刻他最仇视的人就是吴天起,他恨不得将这姓吴的千刀万剐,本来以老人的善良,刚刚俯身探鼻息林夺命就可以窜起来用怀里的匕首刺进他的胸口,难得一次破例用匕首却还被被吴天起这混蛋给阻止了,林夺命心情实在是很不好,他更觉得用匕首加诡计的杀人方法实在是不爽快畅快,还是用刀一下割下目标的头颅痛快。

“混账东西!撞了人还有理了?他又不是你,马上把他抱进马车,不放心我,你总放心自己吧!快!”吴汉钦大怒,一甩手,吩咐道。

“马车?大人不可,在马车里要是行凶的话!”吴天起还是不放心。

“那你是不放心文虎和文豹吗?他们比你差吗?还不快点,这孩子都要断气了。”吴汉钦显然还在气头上,声音不小。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做。”吴天起实在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他俯身抱起林夺命的时候,一把已经抓住左手脉门,将他交给车上的文虎文豹两兄弟的时候又右手连点,封住了他数个穴道,虽不至身体僵硬,但真气不畅,十成力气用不出三成,想来一人要是只能用三成力气,哪怕天神下凡也得抓瞎。

林夺命现在很难受,他全身蜷成一团不敢乱动,身上穴道被点,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虽然吴汉钦此时就坐在自己身边,却根本没办法有任何举动。文虎文豹两人虽然单打独斗多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此刻若是动手,那就是以一敌二,而且吴天起的点穴手法实在是高明的很,自己根本没办法冲开穴道,身上功力最多也只能发挥四五成,就更不是两兄弟的对手。

吴汉钦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被马车撞飞的可怜孩子,用手轻抚他的背,又对车夫道:“快点,这孩子怕是快不行了。”转首又对车外的吴天起道:“天起,你在马上,就快点回府叫下人做好准备,府里的大夫赶紧准备好。”

吴天起一思量,车内有文虎文豹两人且那孩子周身穴道被制,应该不至威胁到左丞相,也只得应了一声“是”,就快马加鞭往回赶去。

林夺命听得吴天起应声离开,又有马蹄蹄地面的声音一阵,悄悄睁开一丝眼睛,却正看见那看似年长些的汉子正两眼泛光直盯着他,一吓赶紧又闭上眼睛,右手却又不老实的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却不想文豹正盯着他的手,此时看见他动弹,全身紧张,手下意识扶了扶腰间的佩剑。

林夺命耳朵何其敏锐,听得兵器声音,已然发现刚刚的动作已被发现,连忙右手使劲,一把摁住胸口,嘴里咳咳地咳出少许鲜血,悠悠然睁开眼睛。

老丞相正全身贯注看着孩子,突然发现他醒了,心里高兴,连忙问道:“孩子你还好吧,没伤到哪里吧。”

林夺命怎不知此刻就关乎自己性命,道:“唔,这里是哪里啊,嘶,好痛啊,我怎么了?”

老人道:“刚刚我的车行车不慎,撞到你了,你跟爷爷说说你哪里痛。”

林夺命皱眉道:“我这里好痛,腿也好痛,全身还软绵绵的,爷爷,你说我会不会死啊。”说着还用手摁着胸口。

老人道:“才不会的,孩子,爷爷会治好你的,你放心,就快到爷爷家了。”

车马驶得不慢,离丞相府也不远,一会儿就已经到了。

文虎不等吴汉钦起身就抱起了林夺命,也跟吴天起一样,捏住林夺命的脉门。

林夺命大喊:“我身体怎么更软了,大叔,我会不会死啊,爷爷,我不想死啊爷爷。”

吴汉钦脸色一青,一把从文虎手中夺过孩子,奈何人老力衰,一下竟抱不动十六岁的林夺命,幸好文豹眼疾手快,扶住老人,又接过孩子。

府内已经安排好一切,文豹刚刚将林夺命放在床上,大夫就开始诊脉验伤了。

敞开林夺命的衣服,就看见脖颈与前胸间一大块红印子,正是被马剧烈冲撞所致,这时啪地一声,原本在他怀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附近围着的吴天起三人眼中一闪,文虎文豹护住吴汉钦,而吴天起已经拔出佩刀来。

林夺命暗道不好,冷汗从额头不断渗出来,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这危急时刻竟然整个人愣住了。

一声怒喝把他唤了回来,却是左丞相呵斥吴天起:“你这是干什么!”林夺命急中生智,也倾其力气大喊起来:“爹爹,爹爹。”

吴天起正准备辩驳,却听得林夺命叫喊,大声令喝:“叫什么,谁是你爹爹!”

林夺命耷下眼睑,低声哽咽道:“地上那小刀,就是我爹爹,把它放在我身边,把它放在我身边!”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

“什么你的爹爹,这分明是把匕首,说,你随身带把匕首接近丞相想要干什么,莫非是想要行刺大人!”

“它是我爹爹,我爹爹说他死了,就会待在这把小刀里,小刀在身边,就跟他在身边一样,你快把它放在我身边,它离开我太久,我爹爹就会走掉的,爹爹,呜,爹爹。”

吴汉钦看着孩子难受的样子,心里不忍,向吴天起道:“就放他身边吧,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吴天起转首看着吴汉钦,拱手道:“大人三思啊,此人身藏利器,又在深更半夜偷东西吃,又恰巧被咱的车马撞了,其年纪该有十五六了,却如此幼稚可笑,偏又体格强健远胜其他少年,本应该使普通少年重伤的撞击,大夫诊过脉却说这少年内脏全无关系,他却咳出鲜血,显然是装的。此人有如此多古怪之处,必是借机接近大人以图对大人不利啊。大人若不忍心,便交他由我处理,我一定妥善处理他,绝不至取他性命,也会安排他以后的生活。”

吴汉钦摆摆手,道:“无需多言,难道我的见识比你短浅吗?”吴天起闻言也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老人又看着林夺命,道:“小孩儿,你可愿意做我孙儿的伴读书童,我孙儿今年十六岁,与你该是近龄。”

林夺命心里一思量,留在府中就有更多的机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笑了一笑,又点了点头。

吴天起连忙道:“大人,卑职愿为小少爷的贴身护卫。”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个小孩儿。吴汉钦知道吴天起也是忠心耿耿,便点了点头。

老人又笑一声,对林夺命道:“好,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林夺命道:“我姓黄,名字,我只知道叫小狗儿。”情急下,他随口就报出了个姓名来,却是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老人道:“小狗儿该是小名,如果你愿意,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啊。”

“既然你姓黄,那不如就叫天土吧,皇天之下,皆是王土,黄天土。”

“好。谢谢爷爷。”

“好好,有你这么个孙子,这也是我老来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