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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厄世传 第九十三章 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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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妖的首领居住在玉华州北面的竹节山九曲盘桓洞中,这里环境清幽,鲜有人来,山门派重兵把守。()那些狮妖不同于玉华州集市上的那些,个个虎背熊腰,表情狰狞,手持重兵器,一动不动把守在山门,无论雨雪风霜,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那狮妖首领,也甚是奇怪,一年到头唯有团圆节会出山,降临在玉华州之上,为居民们带来妖怪的一些稀奇古怪却又珍贵无比的东西,之后便回到山中,再见之时又过一年。年年如此,从不破例。若是有人想上山求珍宝,山门守卫也是一概阻拦的。

而西游团上山,只要报一声‘孙悟空’的大名,便可畅通无阻,仿佛那三个字是竹节山的通行证一样。

可越是顺利,唐三藏心里越是没底。想必山上的妖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提前部署好了,而那种不可预知的危机感,让唐三藏坐立不安。

可当他们到达山顶,却不见军队,也不见金狮,只见六个年轻的狮妖在洞门前站成一排冲着他们摆礼仪姿势。为首的是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雄狮,莹黄色的眸子中透漏着精明,一看就是个有些许墨水的家伙。

他上前来,微笑一下,说:“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吧!久仰久仰!欢迎来到竹节山九曲盘桓艺术会馆!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伏狸”

孙悟空撇撇嘴,避开了他要握过来的手,打了个呵欠。

见伏狸面露尴尬,唐三藏立马跻身过去笑道:“呵呵施主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这狒狒有些乖张,性格有缺陷,脾气又不好,还请各位见谅!”

伏狸转而看向唐三藏,微微一笑:“这位就是金蝉子转世唐三藏唐师父了吧,久仰久仰,哎呦还有天蓬元帅,今日小馆真是蓬荜生辉,来人啊,给各位稀客准备上好的斋菜!”

唐三藏立刻摆手道:“施主!荤的也行!荤的也行!“

哪知伏狸根本不理他的茬,一门心思盯着孙悟空,假惺惺的说:“大圣一路前来辛苦了,到小馆坐坐也是应该,可大圣为何一定要上山来呢?”

孙悟空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金狮在哪?”

伏狸一愣,又露出那笑,说道:“金狮是谁?”

孙悟空危险的眯起了眼,唐三藏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圆场起码先吃饭的时候,伏狸又开口了。

“我不认识什么金狮,我只知道,我的祖翁九灵元圣是个了不起的隐者”

“隐者?”唐三藏抓抓头:“可是。。隐者不是要归隐山林不轻易出来的么?可我看这玉华州狮子人类和平共处甚是入世,哪像是隐者出身啊?”

伏狸一笑:“圣代无隐者,可能让隐者出世的,并不一定是圣代”他眯起了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唐三藏:“唐师父从天而来,应该懂得其中的奥秘。

唐三藏点点头:“这么说,那些狮妖是迫不得已才出世喽?为什么”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你会怎么想”

“那要看是什么陷阱,我会失去什么”

伏狸想了想,说:“引导孙悟空来竹节山的陷阱,失去的,会是孙悟空最后的兄弟”

众人大惊,唐三藏不禁发问:“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利用一个逆反者平定一方妖魔,多棒的决策”伏狸笑得冰冷:“就像你一样,我们还未出生的时候,命运已经被设定好了”

唐三藏只得无奈的笑笑:“是啊,设定好了”

他是最能理解这群狮妖的人了,因为他们实在太过相似。他们活着只是为了达到别人的目的,却还浑然不知的活在这个伟大的圈套之中。只得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自己的未来一点点到来。

而今天,唐三藏竟然要给这些可怜的狮妖们一个最后的结局,实在让他感觉悲哀不已。

而那些妖呢,依旧满面愁容的看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孙悟空。

“我要见他”良久,孙悟空说。

伏狸难得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了他,他是我们的祖翁”

“我不会杀他”

“不,我知道你一定会杀了他,你是那么的痛恨叛徒,你那么爱你的花果山,那么多帮助你保卫家乡的战士都死在了你的手上,我不相信你不会杀他”

“既然不让我见他,你为何要引我前来?”孙悟空质问道。()

伏狸沉重的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用我的力量永远封锁这座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见到他,可我做不到”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而自打你上山,我们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你杀掉我们,二就是你被我们打败,呵呵,可我估计第一种会是必然的结果,因为你是那么强大,强大到我们只能躲在小小的山洞里去窥视你的身影”

说完这句话,从竹节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万名狮妖,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提着武器,裸漏着恐怖的兽牙,似乎是想要与西游团在此决一死战。

意料之中的军队出现了,如想象般的一样,恐怖,阴暗,强大,冷酷,可就算他们的表情再怎么凶恶,也终究掩盖不住他们眼中的恐惧与绝望。

没有人愿意死亡,可他们更不愿意向命运低头,放任孙悟空进去这座山。

所以,他们选择了反抗。

“孙悟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伏狸与那其余无名首领也换上了战袍,义不容辞的站在狮妖军队的最前方,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条路了,没有人能阻拦孙悟空,可他们明知会死还要出来,就像是当初跟随孙悟空的那些妖兵们。

孙悟空久久站在狮妖军团对面,内心百感交集。那烂在他心底的尘封多年的秘密也渐渐显了型。

为什么他们明知会死,还一定要来?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死?

为什么他不肯见他?

这些饱含着痛苦的问题令他烦躁又愤怒,他不禁红了眼,面容变得如地狱的修罗一般可怖。对面的狮妖们见状纷纷举起了武器,警惕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连眼睛都不眨,似乎这个瘦小的猴子再向前一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把他杵成肉酱。

可他却用力的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再次扫了一眼满山的狮妖们,他们都是那么害怕死亡,却又义不容辞的拿起了武器,如同一只无用的蝼蚁一般挡在自己面前。他们的力量是那么薄弱,自己轻轻一棒就能打出他们的脑浆。

可他们却依旧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五百年前,那群倔强的妖也是这般,当然不让的拿着冰冷的兵器,毅然决然的站在花果山面前,保护他孙悟空的家乡。

想到这里,他再看不下去了,那陈年的痛苦依旧让他头脑发胀,浑身不适。

最终他只是疲惫的转过身,对驴友们说了句“走吧”,便迈动那脚步,准备照原路返回。

活下去吧,我自愿放弃这座山,并留下你们的性命。

那样你们便可以不同我一样,这么孤独。

夕阳下,他瘦小的身影显得那么脆弱,可谁都清楚,那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他们瞬间粉碎!

本来,没有人能够阻挡他进入这座山的,可他,竟然选择了放弃。

伏狸不能理解,所以他挡在了孙悟空面前。

“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他答。

“可你上山来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吗?你为什么要走?”

孙悟空无奈笑笑:“你既不留我,又不让我走,又是为什么?”

伏狸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我们”

孙悟空轻笑一声:“难道我必须要杀光所有反对我的人么?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他扬起小指,指了指上面紫黑的天空。

“可你不想见他了吗?”

“想见,可他不见我,我又能怎样”

“你可以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就如同当年你杀上九重天一样”

“可这里不是九重天,我也不愿意重演那些血腥了”他叹了口气,苦涩的摇了摇头:“要他活下去吧,忘掉那段岁月吧”

唐三藏说得对,他当真要杀光所有的兄弟,不留下一个么?不,他要留下他,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孙悟空丧命,更不是为了不背叛孙悟空去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这么多年了,他们的血早已流进他的梦里,他再不希望任何人死去,活着,是他们的权利。

好好活着吧,我不会杀你,你的生命里将再不会有孙悟空。

如此,你便安心的活下去吧!

他如同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痛苦的闭上了眼。

而一边的伏狸却心情复杂的看着苦痛无助的孙悟空,看着这个曾经上天的噩梦为了一个叛徒而痛苦,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以为他一定会杀了他的,因为他间接的杀了他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可就在这薄薄的一堵墙的阻拦下,孙悟空却选择了饶恕。

是他的宽容打动了伏狸,令伏狸改变了主意,这个决定不仅改变了孙悟空,甚至可能会改变金狮的历史。

至少,金狮在花果山的故事能够被改写了。

“我能带你去见他”沉默许久,最终,伏狸说:“可你们要丢下武器,我不会允许你们带着武器去见我的祖翁”

孙悟空睁大了眼,然后下一秒,毫不犹豫的,所有的武器被扔在地上,叮当作响,包括唐三藏的各种假发。

伏狸斜着头看了看地上的武器,挥一挥手,兵士们便艰难的挪动着身体,共同推开挡在洞府前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的大石门。

“你会杀他么?”伏狸不放心,再次问道。

“不”孙悟空回答道。

其实谁都知道,孙悟空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到,无论他带不带武器。

而这开洞门的举动,完全是伏狸的一个大胆的赌局罢了。只是,赌注却是竹节山所有狮妖的性命。

伏狸最后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便带领着西游团走进了洞府。

刚一进洞,唐三藏就感觉到身旁孙悟空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

向里看去,洞府内并不是想象中的什么妖洞小居室,而是另一片天地。

青翠的山峰安静地驻在那,青溪顺着它的脉搏缓缓流下,滋养着山下一片土地。下流水流湍急,在一处悬崖绝壁之处形成瀑布。瀑布里面虚掩着,伏狸一挥手,那水流竟然分隔开来,向两边流去。里面居然有个洞府!

走进去看,下面铺的是松软的海藻地摊,上面悬挂着的是自然宝石灯。正对面有一石凳,石凳上歪歪斜斜挂着一花环,旁边有碑,碑上书——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这竟然是花果山!

伏狸不去理会西游团的惊愕,走过去抚摸那石凳,那花环,苦笑说:“五百年,这就是他用对你的背叛换来的五百年,自由的五百年,他完成了他这一生最满意的杰作”

“这是什么地方”孙悟空颤抖着问。

“花果山”伏狸说。

“不!这不是花果山!不是我的花果山!我的花果山。。花果山。。我的花果山已经毁了。。”孙悟空颤抖的蹲下,慌乱的双手紧紧抓着头上的金箍,反复的喃喃这些话。

五百年前的一切都是他永不会愈合的伤,无论何时何地,发作起来便是一番难熬的痛。

他怕了,怕这美丽的花果山像是五百年前一样,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于是他变得疯癫,同那悲伤的五百年一样。

伏狸却不看他,自顾自说:“你仅知道他是叛徒,你可知他是双面叛徒?”

看到孙悟空依旧蹲在地上颤抖着,伏狸情绪悲伤,闭上了眼:“他从来没想过背叛自己的主人,可他又不忍心伤害你们,他不像是你,他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他知道你们的五百年会是多么的苦痛,所以他竟然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利用这无比珍贵的五百年保存下了花果山最美的样子”

他看向孙悟空,孙悟空低着头不看他,全身哆嗦个不停。

“在他还在的时候,这幅画面里还有你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猪悟能问:“他现在在哪”

伏狸摇摇头:“我不知道,自他完成了这作品便离开了我们”

“什么?”唐三藏大惊:“为什么?”

“因为他很善良”伏狸说:“即便知道自己的渺小,他还是想要拯救一个人,而拯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逃脱,不死在他的面前”

孙悟空抬起了头,红着眼圈,嘴巴微张,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要你活着”伏狸说:“他要你活着,拯救花果山,拯救那些妖魔,然后,去找他报仇”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或许,再也不会有人见到金狮了。

他是个令人作呕的叛徒,害了一方生灵,却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忏悔。他知道自己是仅剩的七魔,更是如来手下的一颗棋子。忠心和情义之间,他选择了良心。

我将用我的一生去弥补一个巨大的过错,我心甘情愿成为孙悟空成长路上的垫脚石。我不会死在你的面前,我要你活着,永远别忘记我是个叛徒,别忘了,杀破那浑天之后,千千万万不要死,你还要留着命来杀我。

每一个关于西游的故事中,总会有悲伤有血腥,甚至还有死亡。金狮看到了,却还是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孙悟空。

猪悟能心生敬佩,称他是七魔中最具智慧的人。

可活下来的孙悟空能做的,只能是为未来的自己应允了金狮的子孙。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并且找到他,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就像是金狮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金狮五百年所创造出的花果山对孙悟空触动极大,他奋力压制的情感在见到那座山的霎那一发不可收拾。由此唐三藏决定在此停留几天。在这几天中,所有人都见到了不一样的孙悟空。他会常常坐在水帘洞的石凳上摆弄着花环,或者是站在瀑布下面,呆呆的望着湍急的水流把自己浸湿,又或是站在花果山山顶,望着脚下的一块石头发呆。。。

这大概就是猴子的思乡情节罢!

望着失神的猴子,唐三藏不禁叹道:“多久没见他这样了?”

猪悟能摇摇头:“记不清了,我以为过了那么久,他会一直是齐天大圣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这不就是齐天大圣么?”

猪悟能笑,却发现旁边的伏狸盯着发呆的孙悟空一动不动,问他在看什么,他说没见过这样的齐天大圣。

“哦?那你是见过以前的他了?”唐三藏问道。

“听祖翁说,他是一个快乐的猴子,在祖翁还在的时候,花果山的孙悟空也是那样,快乐,自信,我就以为他会一直是那样,甚至连他战斗的身影我都能想象得出”

“不得不说你们金狮家族是个智慧的大家族,只是你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只会依赖理论而不懂得实践”

“呵呵,或许吧。但我真没想到,齐天大圣会是今天我看到的这样,我以为他一定会来杀了祖翁的,毕竟他是天上来的,叛变了花果山,之后的一切孙悟空并不知情”

“所以你便要维护这洞府?甚至要玉华州驱逐猴子?”唐三藏笑道:“倘若他真的要杀掉金狮,你会怎么办?”

“毁了这里,让所有人都淡忘那痛苦的五百年”

唐三藏笑笑,看向山上,孙悟空正在抱着一块石头痛哭着,他不禁猜想,在那苦痛的五百年的日日夜夜中,他究竟是怎样思念这群兄弟和这座山的。

五百年,改变了太多太多了。

逼疯了一只猴子,耗死了千百个妖魔,沉淀了一段苦痛的历史。

若是还要重新来一遍,相信没有人会能够承受的住那样悲痛的五百年,不论是孙悟空,还是金狮,或者是活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神,或者妖。

“还好,五百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