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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 藏鸾 第12节

“滚开!”却是一声暴喝,她还未近身便被重重推攘在地,撞到坚硬的桌案上,手肘上很快漫开一片青紫。

来不及吃痛,领子也被他一把提起,拎至眼前,对上他暴怒中几近赤红的眼:“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我对你们母女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朕?为什么要害死她?你说啊!”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目中是几能将她燃烧吞噬的恨意。薛稚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兄长,惶惶立着,连呼吸也忘记。她急切地扑过去:“皇兄……是我啊,我是乐安,是栀栀啊。”

“皇兄,您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这一声并未有任何回应,他眼中赤红依旧,震怒挣脱着伏胤的束缚想要去拾地上的剑。她忙将兄长紧紧抱住,以身体拦住了他!

“皇兄……”

她心里既慌且怕,慌乱之下,连男女之妨也忘了,嘴唇颤抖地重复着,“是栀栀……皇兄!”

他还是置若未闻,只喃喃念颂着“背叛”的字样,目中无复清明,全力挣脱着身前身后的束缚欲去拾剑。薛稚只得以单薄之躯死死抱着他,即使害怕得脊背皆颤也不肯放开。

他的体温很高,烙印在肌肤上,紧贴于心口,烧得薛稚自己心里也泛起一阵火滚似的乱,却是轻轻拥着他在他耳畔柔声重复:“没事了,不会有事的,栀栀在。”

“阿兄,栀栀在……”

少女柔和的声音彷如与生俱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终于,不知重复了多久,他眼中的赤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紧擒着她手臂的大掌也放松下来,似在妹妹的怀抱中归于平静。

薛稚只觉肩上一沉,鬓边被他侧颜擦过,是皇兄倒在了她肩上。

仿佛一尊失了悬丝操控的木偶,又似是陷入沉睡。

男女力量相差悬殊,被这一压,少女险些打了个趔趄,后退两步才立住了,忙又将他抱住,

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随之落了地。

她微微叹了口气,依旧抱住他,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拍着他背,眼眶却没来由地漫开一阵酸涩。

外人都道皇兄九五至尊是何等的威风,连她也觉他高不可攀,既是敬重又是畏惧。

谁会想到,他也有这般无助的时候……

她心中难过地无以复加,紧紧抱着兄长,眼泪在他肩头晕开一片湿痕泪渍。

“公主,让卑职来吧。”早已退在一旁的伏胤淡声道。

她脸上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有些尴尬地退开,看着他同冯整一起将熟睡的天子扶至榻上,替兄长盖好被子。

“皇兄他这是怎么了?”

退出燕寝后,薛稚悄悄地问冯整。

冯整叹着气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是陛下少年时落下的毛病了,自从亲眼目睹了姜美人的事后,他便瞧不得红色,但也仅仅只是瞧不得而已,从来也没发过这样的病。”

“姜美人?”薛稚诧异地问,“是皇兄的姬妾吗?”

她不知道?

冯整也很诧异。

但她既不知,没有陛下的应允,他便不能往下说了,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总之,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往外说,要是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耳中,可就不好了……”

薛稚心间也漫开淡淡的担忧来,她点头:“嗯,我知道。”

冯整又劝:“公主,您方才也看见了,陛下的情况实在很不好。要不,您就留下来,守一夜吧?”

作者有话说:

栀栀:皇兄为什么走神呢?

桓羡:……

第13章

守一夜?

薛稚唬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拒绝:这怎么能行!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怎好留在兄长的燕寝里,方才的事已是情急之下做出的错误选择,十分不妥,现在脸上还烫着,极是后悔,又怎可一错再错。

她道:“要不,我们去请太后过来一道照看吧,我和太后一起守着皇兄,这样比较稳妥。”

“不不不……”冯整忙摆手,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明显,又讪笑着补充,“都这会儿了,太后也睡下了,又怎好再去打扰她老人家的清修。”

“公主,您就留下吧。这宫里也就唯有您是真心实意待陛下的,除了您,奴还真不知能找谁了……”

一句“真心实意”说得薛稚脸上微烫,芙颊慢慢红润起来。

她也不算真心实意地对皇兄呵……至少一开始,她是存了有求于他的心思的,算不得真心实意。

对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天子的种种不易,薛稚蛾眉紧蹙,秋水微凝,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为难地应下:“那,还劳烦阿翁莫要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皇兄待她如此之好,她理应报答。可惜她没用,既不通药理,也不会照顾人,对他的心病毫无用处。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陪着他这一桩事。

这便是留下的意思了。冯整喜笑颜开:“奴省得,奴省得,公主,您就放心吧。”

薛稚不安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别关门”,整整衣裳,担忧地往燕寝去。

冯整则退到殿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守在门外的伏胤道:“今夜,可多亏了乐安公主。”

若无公主,可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总不能真叫伏胤将陛下打晕……

伏胤目中却蕴满担忧:“公主毕竟是未婚女子,留她在此,会不会有损她的清誉?”

冯整笑呵呵道:“我不说,你不说,此事会有谁人知晓?”

他承认,请乐安公主过来安抚陛下,是存了赌的心思,以乐安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绝不是他之前表现出的那般漠然不在意。

只是自己这回自作主张,却算是戳破了他的心思……窥视天子,实乃大忌,陛下又会怎样处置自己?

——

次日,辰时。

天光微朦,烛火初歇,御榻之上,桓羡掩在被下的手手指微动,疲惫睁开了眼。

“陛下,您醒了?”冯整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轻细得好像鏒金香盘里燃烧将断的香。

他声音轻得有些过分,桓羡不耐烦地抬眸,这一眼,却瞥到床畔倚着床靠坐着的少女,她因太过疲累已经睡了过去,双眸轻闭,如玉眼睑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桓羡的脸色霎时阴沉如水。

“这,这怎么还睡过去了?”

冯整也是一脸诧异,又轻声补充:“陛下,您有所不知,昨儿夜里公主照顾了您一晚上,许是太过劳累,就,就睡过去了……”

昨夜的事,桓羡只有零星的印象,只后脑勺还泛着隐隐的疼,连同记忆的缺失一同提醒着他事态的不同寻常。

他皱了下眉,下榻欲扶她,然手掌才触到她肩膀少女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双眼紧闭依旧。

燕寝里就只有这一张御床,更不可能抱她出去叫宫人们都瞧见,好在御床够宽敞,除却他方才睡过的地方,里头的空间尚且宽裕。

他犹豫了下,扶着她在御床里侧躺下,回头对冯整道:“再去拿床被子。”

叫她一个适龄女郎盖自己盖过的被子总归是有些暧昧,桓羡在心里厌恶这些失了界限的行径。偏偏这时睡梦中的薛稚侧过身来,自梦中低低唤道:“青黛……”

她蹙着眉,一双软臂却如垂柳缠上他脖颈,直往他怀里靠。

这一幕与那日梦中几无不同,桓羡全身一震,愣怔的瞬间,她人已经偎了过来,抱怨似地嘟哝:“青黛,你怎么变得这么硬啊……”

桓羡一惊,只一瞬间,浑身血液都似冲到了颅顶。

温香软玉在怀,只隔了薄薄的两层春衫,独属于少女的栀子幽香浓滟于鼻峰唇舌之间,如一团团迷雾,又似一幕幕美梦,叫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心跳声却一声声鸣如擂鼓。

冯整早已在薛稚靠过去时便已逃之夭夭。桓羡愕然一息,眼睫无奈地垂下来,冷淡看着偎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女郎。

她仍在沉睡,双手抱着他膝不放。浓密的眼睫沉沉搭着,樱唇微翘,几缕凌乱青丝垂落于白瓷似的肌肤,也有少许沾在唇上,倒愈显得那柔唇鲜艳欲滴。

不复平日里的温淑娴静,却多了一丝娇憨,也更与他记忆里的那个薛稚重合。

令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漱玉宫里,夏日午后,灿阳明媚,冰鉴盛冰烹鼎般冒着丝丝寒气,她也如这般枕在他腿上,于梦中唤他:“哥哥……”

那时的他还不是太子、天子,只是漱玉宫里、一个与阿娘相依为命的不受宠皇子,而她则是帝王新宠带进宫的爱女,他们的人生,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

是她自己要闯进他的生活,在那个他因为阿娘求药而险些冻毙在积雪中的明月皎洁的晚上,在无数个忍受饥饿病痛与宫人白眼的日夜,在他前十六年有如苦药乏善可陈的少年岁月里,她始终是那抹唯一的温暖和亮色。

但也是她,让阿娘从冷宫弃妇重新沦为桓骏的玩物。如果不是她向贺兰氏提起他们母子,如果不是她求贺兰氏举荐了阿娘,如果不是她在阿娘被带走的那天叫走他替她摘桐花,后面的一切……也许并不会发生。

所以,她现在对他这个便宜兄长屡屡示好,是因为愧疚吗?

桓羡沉默许久,将她红唇边黏住的发丝拨开,指腹下的肌肤柔嫩细腻,有如凝脂,他看着那张睡梦里娇憨甜美的容颜,终是没有推开。

·

他陪薛稚在御床上坐了一会儿,确定她再次熟睡后,才将她轻轻移开,替她拽好被子下了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步出燕寝后,他皱眉问拿被子拿到现在也没回去的冯整。

冯整讪讪干笑两声,将昨夜的事一一道来,只刻意忽略了是自己叫来的乐安公主,又关怀地问:“陛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要再找个御医来瞧瞧?”

“不必。”桓羡眉头紧锁,想也不想地拒绝,“去查查,是否是酒的问题。”

身为天子,自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何况这病发的奇怪也突然,他已很少发病,昨夜却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自己面前被杀,喷薄而出的腹中鲜血,就好似浇在脸上,那种湿稠粘腻的感觉直至如今也如蛆附骨……

桓羡闭一闭眼,将眼前心底重又泛上的血红暂且压下。冯整道:“回陛下,奴昨夜就派人去查过了,何娘子献的那尊葡萄酒原也是宫中供应,配方里本有一味阿芙蓉,有致幻之效,想是因为如此……”

“不过,何娘子似乎并不知情,可能是巧合……”

陛下从前不知,只是因为从来不饮葡萄酒罢了。昨夜会接何娘子的酒,是个意外。

桓羡微微蹙眉,想起崇宪宫里的何太后,终究没有追究。眉峰一扫目光锐利扫向他:“昨夜,是你去叫的薛稚?”

冯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讪笑着答:“奴也是心疼陛下,没人照顾,公主住得近,搭把手也是好的……”

他笑了一下,如同钝刀割在冯整心上:“你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自作聪明。”

说完,也不顾下属是何表情,冷然拂袖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冯整颤巍巍地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喉间的那块巨石这才落了地。

燕寝里,薛稚这一觉便睡至了午时,微朦目光落在帐顶的赤红云纹上,原还有些混沌的灵台一瞬归于清明。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在皇兄的床上?

她慌忙从榻上坐起,四顾寻着衣裳,末了才发觉衣裳还完完整整地穿戴在身上,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帐外又传来桓羡清冽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