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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怨 第431章 浮玉鉴

如今是乾隆二年,放眼朝堂之上,若问谁的官衔最多,那当属鄂尔泰。

雍正十三年时,因改土归流手段过于强硬,导致苗民叛乱,鄂尔泰被雍正帝以经理不善为由削其伯爵之位,但信任如故。

所以,不曾影响到鄂尔泰的官位,依旧是军机大臣,保和殿大学士。

弘历登基后,又于乾隆元年,钦点总理事务大臣鄂尔泰,为会试大总裁,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经筵讲官,翰林院掌院事,加太傅衔,国史、三礼、玉牒馆总裁,并赐号襄勤伯。

这么一长串头衔说出来,真可谓是轰轰烈烈,但只要稍微心细些就会发现,弘历加给鄂尔泰的都是一些闲官,反倒是夺了相当重要的兵部尚书一职。

大清的兵部尚书,虽不似前明那般权势浩大,但掌管武官选用,奖惩和军籍,军械粮草,军令关禁等,算得上京官中的肥差。

但真正说起来,鄂尔泰从不是正式的兵部尚书。

雍正九年九月,其弟鄂尔奇由左都御史迁升兵部尚书,可鄂尔奇上任后就开始大捞油水,坏法营私,鄂尔泰见苗头不对,遂主动上奏,称鄂尔奇不安兵务,难以担任此职。当时雍正帝还不知道鄂尔奇所为,于是再次年七月将其调任为户部尚书,谁想到,鄂尔奇恶性难改,甚至紊制扰民。

当年曼君看准机会,授意李卫上疏弹劾,将鄂尔奇当作一份大礼送给玹玗,哪知雍正帝看在鄂尔泰的面子上并未严惩。而兵部尚书之位,鄂尔泰推荐自己的门生性桂担任,虽然雍正帝同意了,但也觉得性桂经验不足,所以让鄂尔泰也兼兵部尚书之职。

直到雍正帝驾崩,弘历登基后,立刻将性桂调任为吏部尚书。

大清六部尚书同时有两位,一是旗人官员,二是汉人官员,与性桂同为吏部尚书的是帝师朱轼,现今又有孙嘉淦顶上,鄂尔泰是无法左右吏部了。

而顶替性桂尚书之位的兵部左侍郎通智,在乾隆元年八月,六部官员大正整改的时候被解职,由曾为兵部侍郎,后调任为奉天将军的那苏图担任。

雍正五年时,傅尔丹被召回北京,因任兵部侍郎的那苏图不受鄂党招揽,所以在鄂尔泰的提议下,被调为黑龙江将军。

正一品的官阶,封疆大吏,表面上看着风光,可黑龙江那样的苦寒之地,一直以来都是宗室觉罗,官员内监的流放之处,生活很是艰辛。虽然来到齐齐哈尔的流人,为了免被改派到更苦的地区,会倾尽所有四处打点,拉关系走后门。位居黑龙江将军,可以捞到不少油水,但那苏图是被设计而来,只能谨慎行事,以免被人抓到把柄。

那苏图和鄂尔泰有旧怨,擢为兵部尚书,能彻底断了鄂尔泰掌控兵部的念头。

今年初,弘历又将那苏图调为刑部尚书,任命讷亲为兵部尚书。这一步步的举措,就是要将鄂尔泰的人,从六部逐渐清除。

所以早在弘历登基的那天起,心明眼亮的人就知道,无论鄂尔泰官衔再多,爵位再高,终有一日,这个权倾朝野,颐指气使的先帝遗臣,会栽在壮志雄心的新君手上。

鄂尔泰的长子鄂容安和次子鄂实,一个是军机处章京,一个是三等侍卫,皆有官职在身,大清早被九门提督的人抓了个正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和亲王作证,就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

松树庵外,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玹玗站在校场西街的转角处,透过人群缝隙,望着衣冠不整的鄂容安和鄂实被押走,嘴角漾起深深笑意。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弘历才拐出校场东街,嘴角噙着笑,缓步向玹玗走去。

伊人沐在清晨的金色晨曦里,天青色的月华裙,精巧的桃花髻上只随意点缀了两朵素雅的珠花,夏风撩动发丝,微微晃动的水晶蝴蝶步摇簪流苏,散发着柔美的灵韵,嫣然巧笑似芙蓉花开,仿佛能让天地间都馥郁满盈。

忽然袭上心头的似曾相似感,让弘历有霎时的迷茫,但旋即便消散,因为他很清楚,玹玗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与她相似,以前不曾遇到过,以后也绝不会有。

“让五爷剿暗娼,呵,真亏你想得出来。”弘历宠溺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摇头笑叹道:“不过也好,让他借此出口恶气。”

“恶气?”玹玗竟不知道,鄂尔泰什么时候得罪过弘昼。

“边走边讲。”弘历神秘一笑,领着玹玗,牵着马沿什刹海而行,漫步在千条万缕柳丝下,沉默着走了许久,才沉声开口问道:“还记得我把雍和宫赐给五爷的事吗?”

“当然记得。”玹玗点点头,她怎么可能忘记,当时朝中官员还质疑弘历厚此薄彼,毓媞也借此将谦太妃困留在圆明园,主意还是她出的。“爷把旧邸赠给五爷,这难道和鄂尔泰有关吗?”

弘历冷声一笑,说道:“嗯,那个老东西,企图在我们兄弟之间耍心机。”

原来,雍正帝生前,曾想过要把雍亲王府邸改为庙宇,但一直没能付诸于行动。雍正帝死后,鄂尔泰竟向弘历提议,介于朝局考虑,因把雍亲王府邸赐给弘昼,以示对其的恩宠和信任,免雍正初年兄弟异心的局面再度上演。

鄂尔泰以忠臣的姿态,用提举旧例,明面上是为皇帝分忧,实际却是在挑拨弘历和弘昼的兄弟情。雍正朝初年,就是因为宗室不稳固,才会先有隆科多、年羹尧,后有鄂尔泰和张廷玉得以重用,以至于那些亲王、郡王还得反过去巴结这些权臣。

所以,鄂尔泰才想让历史重演,并尝试着慢慢让弘历觉得,弘昼有觊觎帝位的野心,当亲兄弟不可信时,根基深厚的老臣就变成新君唯一的依靠。

且鄂尔泰的举动还不仅于此,在弘历正式将雍亲王府邸赐给弘昼后,鄂尔泰的门生故意去弘昼跟前传话,说雍和宫被先帝视作潜龙紫府,如今弘历将龙运之所赐给弘昼,实则有心考验其臣服之心。

两边挑拨,手段阴狠毒辣,幸而弘历和弘昼兄弟情深,才让鄂尔泰失策。

弘昼欣然接受所有赏赐,却没有迁往比和亲王府大一倍的雍和宫,而是和弘历商量好,把旧邸的主要殿宇升格成碧瓦,作为雍正帝的停灵之处。

他们两兄弟这招,就如同直接往鄂尔泰嘴里塞了只死蛤蟆,但弘昼心里的那团恶气却一直未消,所以每次玹玗想对西林觉罗府的人下手,弘昼总是表现得很积极。

“那老家伙也想得太多了。”玹玗的轻笑声中带着几丝讥讽之音,“先帝初登大宝的时候,身边不也有怡亲王相助啊?只是圣祖爷留下的遗孀,还有廉亲王几兄弟,都不是简单角色,若只靠一个旧疾缠身的怡亲王,确实应付不过来。而今时并非往日,爷身边的威胁,从来都不是五爷,我想鄂尔泰府中定是缺面镜子,回头爷赏他一块大的西洋穿衣镜,命他放在正厅里,好让他全家都时时刻刻的照一照。”

“你哪来那么多鬼主意。”弘历深邃的眼眸微微一黯,留意到玹玗始终以廉亲王在称呼胤禩,偶尔提到胤禟也是称其为贝子,可见圣祖宜妃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外宫墙下,经过地安门,弘历还继续往东走,并没有返回紫禁城的意思。

“这是去五爷府上吗?”玹玗诧异的问,因为和亲王府就在铁狮子胡同尽头。

“去你府上,若非出了意外,端午节前就想带你回去。”弘历侧过头,望着她深深一笑。“你前段时间脸色不好,病怏怏的模样,真怕岳钟琪和表姨父见了,会怪我没好好护着你,毕竟他们把你当亲侄女看待。”

“责怪天子,他们可不敢。”玹玗自言自语地嘀咕。

刚踏进郭络罗府,黄三家的就迎了上来,称早饭已经备好,就是不知道弘历和玹玗想在偏厅吃,还是去院中的香雪轩。

玹玗这才知道,弘历早就吩咐了李怀玉过来传话,含笑着侧望了他一眼,又问黄三家的岳钟琪在哪。

“岳老爷在后院呢。”黄三家的笑着说道:“这两天岳老爷身体好了,每天早起就在后院练功,耍起拳来真是老当益壮。”

“那就把早膳摆在偏厅吧。”玹玗吩咐了一句,转头对弘历说道:“等吃过早饭,我再去后院向岳伯父请安。”

“过会儿你自己去。”弘历又解释道:“他是你的伯父,多年不见,应该会想和你单独聊聊,且过会五爷要和表姨父一同过来,我在这里等他们。”

玹玗感激一笑,待早饭后,她为弘历烹好了茶,才匆匆往后院而去。

碧叶连天的荷塘畔,茂密的绿荫下,岳钟琪负手而立,住在郭络罗府的这段日子,让他感慨良多。

跨过小石桥,玹玗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远远地望见岳钟琪,她终于知道,黄三家的为什么用“老当益壮”这个词了。

她对岳钟琪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岁时,刚到不惑之年的三军统帅,身姿如苍松挺拔,肤色古铜,剑眉星目透出慑人的霸气。可不到五年的牢狱之灾,居然把他折磨得满头华发,让一个才到知天命之年的武将,看起来竟像是花甲老人。

“岳伯父……”玹玗怯怯地唤了一声。

岳钟琪缓缓转过身,静默地凝视着玹玗,眼眶中闪动着泪光,良久,才笑叹道:“都张这么大了,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女孩呢。”

玹玗唇瓣轻颤,眼泪瞬间落下,心想:如果能和当年一样,与岳钟琪并肩站在池塘畔的还有父亲,那该有多好。

岳钟琪沉声问道:“这几年在宫里过得好吗?”

“很好。”玹玗泪眼含笑,想了想,突然跪下,说道:“伯父,侄女有事相求。”

“起来说话。”岳钟琪立刻将她拉起,沉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确实有个同父义母的哥哥在蜀中。雍正十年我和你阿玛一同返京,他曾嘱托过,若郭络罗家真的劫数难逃,而你又困身于宫中,那就最好让他从军,分担你肩上的重任。你毕竟是个女孩,虽然是正房嫡出,但也不能由着你额娘,把什么事情都压在你身上。”

玹玗心中一怔,“阿玛他真这样说?”

“你阿玛一直觉得,你额娘对你太过苛刻,但现在看来,还是你额娘有先见之明,只是太委屈你了。”坐在香雪轩内,岳钟琪娓娓道出当年和海殷的约定。

因为谷儿在宫里的旧事,且又与年家关系密切,海殷一直都担忧会遭到牵连,才会听从谷儿的话,留一滴血脉在外,以便日后能重整家业,当然也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岳钟琪和玹玗在后院叙话,弘历没有去打扰,而弘昼与阿宝来到府上,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表姨父到后院去瞧瞧吧,想必你和岳钟琪有事情与玹玗商量,朕就不打扰了。”弘历淡淡一笑,又高深莫测地说道:“至于那个人,最好能让他去定远营,先建立些军功,表姨父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阿宝额首道:“臣明白,多谢皇上体谅成全。”

偏庭已无第三人,弘历才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嗯,押到步兵统领衙门关着呢。”回想着早上的情形,弘昼不由得发笑,“我带着九门提督冲进松树庵,鄂容安和鄂实,一人搂着两个女人还睡得正酣,看他们的脸色,应该是昨晚被下了药,不会是你教的吧?”

“你是去清剿暗娼的,无需管他们是不是被设计陷害。”弘历轻忽勾起嘴角,没有回答弘昼的问题。

“唉,玹玗丫头的计策越发歹毒了,你也由着她折腾。”弘昼撇了撇嘴,敛尽嬉笑的神情,十分认真的说道:“但话又说回来,若非她上次任性而为,也不会给自己招来那么大的祸事。”

“时常敲打一下鄂尔泰那帮人,提醒他们今时不同往日,非常有必要。”弘历微眯的瞳眸中迸出杀气,声音如冰剑般锥心刺骨,“但鄂尔泰这次既然敢对玹玗下手,朕就要他知道,是朕陪着玹玗在玩这些游戏,一切都是在朕的默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