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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第十六章 别离

杨戬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瞪着天空。

凄风大作,乌云翻滚,冷意沁人,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茫茫一片,半空浮冰再现……

那黑白无常之手浮在空中,如同一只真人的手,手背鼓动用力,冒出森森寒意黑气,似乎在用力挤压手心,狰狞而狂暴。

几秒之间,好似几个日夜一样漫长,杨戬几乎无法呼吸,只知道抱紧了怀里的幼犬,依旧充满了希望的看着那只丑陋的勾魂之手。

渐渐,巨手不安地颤抖起来,蠢动着五指,在空中上上下下的翻腾。黑白手指间渐有了些微的嫣红色泽。

“哗啦”

黑白巨手突然从里向外燃起冲天的烈焰,熊熊艳艳,火尖之上,跳动青色光芒,吞吐着骄人的炽热,赫然正是破煞金刚烈焰。巨手发出了凄厉的啸叫,张开五指,在火中翻腾,欲要冲天而起,掌心的红葫却如跗骨之蛆紧紧相随,烈焰越是高涨,淹没了整只巨手。

杨戬大声欢呼,将拳狠狠击向空中,大喊:“师父威武!师父威武!”

巨手在空中四处逃窜,气势全无,终至分身变形,“砰砰”两声,陆萨与阴阳幡先后砸地而落。

焚天红葫也收了漫天的烈焰,在天上耀武扬威地飞了一圈,又嗖嗖飞回,分出邓一年的身形,须眉飞舞,衣襟翻飞,潇潇洒洒落下地来,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阴阳幡死气沉沉,而陆萨脸上青气如铁,眼白中布满了青丝,唇色黑紫,挣扎着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邓一年,嘶声道:“你……你……竟然……”

“竟然如何?”邓一年傲然道,抬手招回焚天冷冷看他一眼,“念你亲子惨死,我不杀你,可叹你被仇恨蒙蔽心智,甘心被人利用。此后好自为之吧。”

说罢不再看陆萨一眼,携了杨戬的手驾云而起。

杨戬回头,望着渐远的山谷中陆萨癫狂捶地痛苦嚎哭的身影,默然不语。虽然他并不懂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看陆萨如此失魂落魄悲苦愤恨,浑然没有打师父那两掌时的阴险得意模样,一丝怜悯悄悄涌上心头,忍不住说道:“师父,这陆萨真是又可恨又可怜!他到底为什么要诬陷你,要打你那两掌?”

耳中只有呼呼风声,师父没有回答,杨戬奇怪的看师父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师父脸色已变得血红,连脖颈处那几十处伤痕都呈现不正常的红中带黑,牵着他的手也是滚烫无比,几乎如同烙铁一般,杨戬受不得烫,缩回了手,惊呼一声:“师父你怎么了?”

“不要说话,让师父想些事情。”

云头突起,直飞入云层之上,在万里晴空之下,无边云海之上,翱翔了许久,邓一年皱着眉头,血红的眼角上渐渐生出些许皱纹来,杨戬担忧不已,对那陆萨的一丝怜悯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恨意。

邓一年又飞了一段路,而后在一处坡度极缓的山坡上落下云头。

不远山脚下,炊烟袅袅,一处小村庄独处一隅,偏僻幽静,偶尔可闻犬吠鸡鸣。

邓一年靠在一颗树下,滑坐到地上,长吁了一口气。、

“师父,你要不要运功调息?”杨戬将幼犬的头按回怀里,它一出生到现在一口奶都没喝上,正饿得到处乱拱。

邓一年摇头,招手道:“徒弟,坐下让师父看看你,好长点精神。”

杨戬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到他身旁坐下,伸直了腿,也长吁了一口气,一早到现在,斗妖王、杀庆阳、斗陆萨,虽然没出力,却也一直处于全身紧张的状态,此时坐了下来,顿时感到一股浓浓的疲惫。

邓一年转过脸来看着杨戬。两人相处这些日子,他倒是从未细看过这孩子。杨戬样貌与他母亲有几分相似,高鼻梁,薄嘴唇,剑眉星目,只是肤色微黑,笑起来带着一股邪气。

杨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道:“师父,你看什么呢?好像看一盘菜似地。你真的不要紧吗,为什么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我来摸摸看你手还热不热?”说着拉起邓一年的手,突然一把扔开,大叫道:“好烫好烫!”

邓一年笑了,拍杨戬的头:“正经些,师父有话跟你说。”

杨戬突然心里有些不安,扭了一下身子,坐得笔直。

“你的母亲陆瑶,说起来也算是我徒弟。当年她飞升成仙后,与其他女仙一同入敬仙观修道,不久我发现她私自出走下山,被我追回后,她吞吞吐吐,似有难言的苦衷,决意放弃仙道做个凡人。我见你母亲去意执着,一时心软,没有追究其中因由就放她离去。今日你父母离散,多半由此而起,师父心中愧疚至极……”

杨戬更加不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听师父提起父母,心中依旧酸楚,但是在这样时刻,说这样郑重的话,怎么也不该是师父这样不太正经的神仙会做的事,忙开口道:“师父,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做神仙不可多愁善感思前想后,你忘记了吗?你必是发烧烧糊涂了,我得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

“闭嘴!给我坐下!”邓一年怒喝,一把拉住要起身站起的杨戬,“老道要死了,很多事情要交代,没工夫跟你嬉皮笑脸!”

杨戬如受雷击,一下怔住,呆呆地道:“师父,你说什么,别吓我好么?”

邓一年没好气地瞪眼道:“天天死字挂嘴边,真到眼前你就傻眼了么?你听清楚了,我要交代后事!”

“别逗了,师父,”杨戬笑了出来,“你是那么厉害的神仙,怎么会死呢?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渐渐笑不出来,笑声变成了哭声,一下抱住了邓一年的腰嚎啕大哭。

“师父,你是开玩笑的吧,为什么你要死?别丢下我一个人……”杨戬全身发抖,死死抱住邓一年,用力钻在他怀里。

“好孩子,傻孩子……”邓一年鼻子酸酸的,摸着杨戬的头,叹了一声。

那陆萨的万阴归虚**,果然是九转玄元正功的克星,御宝通灵之后,更加威力十足,阴寒之气冻彻入骨。

他为求速战速决,弃掉了护体白芒,御宝焚天,与葫芦中的金钢焰通灵,冒险诈败,被陆萨的黑白手掌困入掌心,本想以焚天葫芦的金钢焰辅以九转玄元正功烧化黑白掌,却不想那万阴归虚**太过阴寒毒辣,他本就有伤在身,体力极弱,御宝通灵之后防御空虚,瞬时被寒气侵入体内,一身的经脉都受到巨创。

最终只好强行从丹田催出滔天的破煞金钢焰,不循经脉透体而出,将陆萨烧了个五内俱焚。而邓一年一身的仙经灵脉驾驭不得金刚烈焰,也被这失控的天生之火所焚烧,烈焰直逼心脏肺腑各处要害,此刻他体内那股无形之火熊熊燃烧,再过片刻,恐怕就将形销骨立了。

“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事,像师父这样,活了数万年,已经很是够了!”邓一年红了眼圈,心中伤感,道:“你坐好,我话还没交代完,别尽顾着伤心,把要紧事情忘了。”

杨戬难过至极,泪水爬了一整张脸,突然站起来,跪到邓一年身前,磕头不止:“师父,师父!”拜师至今,从未向师父下跪过,眼前生离死别在即,心中剧痛而不舍,如同刀割,往日的不敬和指责之语一句句一段段从脑海中飘过,师父一次次的容让教诲一次次的保护照料从脑海中飘过,他悔恨无已,泪如雨下。

邓一年不由自主眼中含泪,将杨戬拉住,微笑道:“傻孩子,别磕头了。师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心地不坏。”

“关于你父母的一切,有很多不明之处,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再慢慢寻找答案。在此之前,不可将你的真实姓名告诉旁人,否则必有大祸。切记切记!你脑子机敏,一旦牵涉到父母之事,却不懂变通,答应师父,努力活下去,绝不轻易冒险,好么?”

杨戬哽咽着点头,道:“师父,你不要死,陪我一起活下去,你死了,我就剩下一个人,没有一个亲人……我们回昆仑,上天找人给你治伤,说不定还有办法,师父……”

“那帮子蠢物,道法修为还不如我,指望他们作甚?”邓一年瞪眼,振奋精神,大声道,“抬头挺胸,把眼泪擦了,师父不想见到你这幅窝囊的样子,好男儿要顶天立地,坚韧如铁,可别让人小看了我邓一年的徒儿。”

“这葫芦,”邓一年从怀里掏出焚天葫芦,“这葫芦,是师父最得意的法宝,留给你做个纪念,只要你将九转玄元功练到第四转,就可以驱动它,可别发脾气砸坏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师父可怕你砸东西了。哎,你初来昆仑那几日,真是一个小魔头啊……”

杨戬泪眼模糊地接过葫芦,不禁被师父逗得惭愧地笑了出来。

“九转玄元正功的心法,我已全部教给你,你须努力修道练功,不可再顽皮胡闹,不明白的地方……呃,自己慢慢琢磨吧。”

邓一年长吁了一口气,疲乏至极,体内金刚烈焰狂暴肆虐,已再难压制,全身尽是赤褐之色,渐渐干枯。知道自己大限即刻要到,心中伤感,道:“孩子,师父再送你一件礼物,希望你一直记得,你不是一个人在走。”

不等杨戬回答,邓一年一掌拍在杨戬额头上,掌心一吐,喝道:“开!”

杨戬应声而倒,人事不省。

许久许久,细细的雨丝从天而降,渐渐地打湿了草地,也浇醒了杨戬。

他惊慌跳起,只见师父依旧躺在身边大石上,闭着双眼,脸色平静,似乎在小憩一般,脸上还带着微笑,不禁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没有回答。

细雨如丝,和着他的泪水,令他几乎睁不开眼,恍惚中,似乎师父睁开了眼,笑了一下,他惊喜地跪到了地上,拉住了师父垂到草地上的手。

一阵细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似雨丝落地,似丝帛碎裂,似无奈叹息,似轻轻耳语,师父的手在他手中轻轻地慢慢地化成虚无的空气,如水中涟漪,如风中气息,师父的身体在他眼前飘然而逝,消失无踪……

师父也走了!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师父!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他心痛,泪如雨下,张开了双臂,对着天空嘶声狂喊。

竟从来不曾想到,拥有是那样的幸福,失去是这样的痛苦!从此,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师父没有关怀,世间上只有他一个人独行,一个人来面对风雨,像这漫天的细雨,没有了亲人的守护,也变得凄厉悲凉,落在身上,落在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疼!

哪怕这绵绵细雨,它们一起投入大地,彼此也是有依靠的吧?

哪怕是天边的一朵云,无论飘到哪,也都有一个家吧?

“师父!师父!我不要你们死!不要死!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啊!”

许多日子以来强忍的对父母的思念,在这孤单绝望的时刻涌上心头,父母的音容笑貌和师父的教诲话语交替在心中涌现。

从此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这是一场很快就能醒来的梦吧?

他心痛难忍,仰天嘶喊:“我不信,我不信!老天爷,你要我死,就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别害死我爹娘和师父!还我爹娘,还我师父!要我死就杀了我啊,为什么要他们死!”

雨下得急了,打入眼里,眼更加的涩疼,他发狂一般瞪大了眼,手指天空,满心的痛楚瞬时变作了冲天的怒火:“你们来杀我啊,来杀我啊!若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要杀死你们,为爹娘,为师父,讨回公道!来杀我啊,有本事来杀我啊!”

一腔激愤终究化成了一口热血喷出。

雨,下的更急了。

远在万里之外的昆仑山上,一个白发女子似有所感,惊而坐起,面色痛楚,揪住了胸口,一脸地苍白,眼中蒙上了水光:“怎么会……”